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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叹命苦惺惺惜娼伶 穷末路泼皮抢秘经(1 / 2)

也道正清观四道士,莫家姐弟与李子欢一行人顺着石阶下山,寻那七个踢观的人。落山凉风迎面扑来,莫忆卿低头看路,脚下打滑,功力悬殊,脚力不济,别人已不见踪跡。李子欢从旁边经过,鄙夷对视,让他心情更加沉重。走了一会儿,忽听前面噼里啪啦,奏起兵刃相接的响声。

四道士将泼猴团团围住。孟诚严,张诚真与李子欢缠着两只猴打,刘诚坚与李诚慈对付另一只。孟诚严脸憋得通红,出剑又快又狠,皆置人死地招数。李子欢在孟诚严身边,守住靠山,轮圆胳膊,刺得正欢。张诚真剑路柔和,与二人配合,快中有稳。刘诚坚每一剑都出的迟疑不决,手抖剑晃。李诚慈看见,心火乱窜,不顾刺敌,旨在保护师兄以防不测。

莫忆卿见刘诚坚为难,想是因他刚受张宗阳责怨,坏了心情,扭头远眺。一个男子持刀,灵活敏捷,猛刀狠拳,将赤手空拳的莫忆明劈得只剩还架之功。莫忆卿顷刻心急如焚,胡乱舞开双臂,冲过去帮忙。那猴一看来人张牙舞爪,舞的全是花架子,一处货真价实的功夫都没有,也敢同拎刀的人扯皮,颇觉有趣,不伤姐弟,跟他俩迂回周旋,消磨时间。

忽听「啊」一声哀嚎,孟诚严利剑刺穿一只小猴肩膀。那猴倒地,手按胳膊,血顺衣襟流下,滴在台阶上。与姐弟周旋的猴看罢闪身,朝孟诚严狂奔。莫忆明两三步跟随。

张诚真借机凌空飞腿,踢飞另一只,旁边李子欢得到邀功请赏的好机会,照那倒地之人一记利剑穿胸。可怜那猴一样的人,在李子欢剑下挣扎片刻,呜呼丧命。李诚慈与刘诚坚见闹出人命,挺身阻拦。孟诚严杀红眼,左脚踩着肩膀受伤的猴,右手提剑立在空中,顿了一下,全力下刺。他脚下的花脸女子,便也在这荒芜山路葬送性命。孟诚严不愿收手,见到旁边的猴跑来救援,饿狼一样,再扑过去。

「可了不得了,」李诚慈冲过去,抓住孟诚严的手,大声道:「大师兄快收手!」

「是啊,不要再打了,」刘诚坚揽紧孟诚严的腰。

李子欢见自己杀了人,方才那股子不知来自哪里的精神骤然洩了,将剑扔到一旁,双手互握,瑟瑟发抖,转向莫忆明,结巴问道:「这,这可怎么办了?」

眾猴不敢再闹,其中一人咣当扔刀,扭头就跑,另一人跟随离去。两个受伤的挣扎而起,搀扶下山。石阶留下一男一女两具尸体和一位花脸女子,小腿折断,满腔怒火望着道士,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孟诚严心中怨气渐渐消散,思量如何向师父交代,周围人做了什么动作,说了什么话,皆不知晓。

「你们这群衣冠禽兽,杀害我家兄弟姐妹,别愣着,快杀了我吧,」女子轻捏小腿,满脸阴云,悲愤凝望这一群人。

张诚真对孟诚严道:「大师兄,此事不能让师父知道。」

孟诚严目光呆滞,嗯了一声。

张诚真又道:「我们收拾这里,尽快回观,时间久了,怕师父起疑心。」

孟诚严恢復神智,对师兄弟道:「今日之事不能告诉师父,否则我们都要被逐出师门。」

那女子听见,呸道:「怕了?怕了就离开落山。」

李诚慈担心大师兄听到恶语冲动失控,对女子挤眼道:「你还要不要命?别说了。」转过身面对眾人:「大师兄,二师兄,李子欢,你们赶紧回观去,平静一下,这里交给我们料理。」

张诚真道:「好吧,劳烦各位师弟。」扯着孟诚严的衣袖朝山上走。李子欢尾随二人,手和腿变成面条,每出一步,疲软无劲,浑身打颤。

李诚慈打量四周,对莫忆明道:「我们收拾一下这里,速速回观,晚了也要出事。」弯腰将一具尸体拖下台阶,藏在路旁一块大石后面,剑插泥地,挖起坑来。

莫忆卿孤独站立,仿佛入了恍惚的地境。满地鲜血,方才的两人,花一样年龄,性命却比丝薄,霎时消散如烟。

几人简单掩埋尸体,起身回观。莫忆卿还站在那,呆呆看那花脸女子。

断腿小猴急喘不停,泪汗交融。粉脂乱得一塌糊涂,深浅不均掛在脸上。右腿肿胀,无法动弹,双手捂着,左右扭动。

李诚慈见状,走上前对莫忆卿道:「我们不能再耽搁,否则师父知道,每个人都脱不了干系,快走。」

莫忆卿不动,盯着那人的腿,心想天要黑了,不能扔下他。

李诚慈见劝不动,对莫忆明道:「来不及了,我们先走,你快劝了他。天黑再回去,师父问起,免不得大发雷霆。」与刘诚坚先走。

莫忆卿对莫忆明道:「我们不能把他扔在这儿。」

女子听了,嗤笑道:「别假慈悲了。你俩也同臭道士一样,人的面,兽的心。」

「姑娘,」莫忆明问,「你家在哪?我们送你回去。」

女子不屑:「不用你们管,我的人马上就到,你们要是不滚,就干脆等死好了。」

莫忆明再扯莫忆卿的胳膊。莫忆卿执意留下:「如何也不能离开,我们走了,没一个人帮他。」

蹲下查看那女子的腿伤。

「滚开,」女子的脸已全花,看不出哭笑,只说:「脏手拿开,别碰我。」把莫忆卿的手拨到一边,想了一会,突然感叹:「我的命这么苦,为什么让我遭这么多罪?」

莫忆卿听到这话,心里更不是滋味,钉在石阶,纹丝不动。眼看天色将晚,莫忆明担心姐如此执拗会连累大家。进退两难之时,玉儿匆匆跑来。

莫忆明想到半日不见玉儿,问道:「你去哪了,这都乱套了。」

玉儿气喘吁吁:「住持让我随蔡都管下山办点货。对了,刚才我看见一大群人在下面,手里拿着兵器,正往山上赶,我绕开他们,从小路上来。」低头看看那女子,瞪眼问道:「莫不是来找你的?怎么回事?」

莫忆明听罢,惊慌失措:「不好了,我们快走。他们的人果然杀上来了。」

莫忆卿见那些人回来寻仇,无奈之中,被莫忆明扯走,三步回头,不放心看着女子,直到他的身影微小模糊。

「他们想把我们赶出落山,」莫忆明边走边对玉儿说,「不知道为什么。」

「赶出落山?」玉儿满脸惊讶:「我猜的没错,果然是他们,是五杂教的人了。」

「五杂教?倒新鲜,什么教都听过,没听说还有这样的教?」

玉儿苦笑一声道:「你若知道,才算稀奇。世上哪有书写他们呢?五杂教的人多是附近城镇的优伶歌女,乞丐娼妓。衣食无落,甚为可怜。」解释道:「最早有南程县一些出身低贱,被人欺负的女子不堪侮辱,逃到落山隐遁。后有戏班的男优女伶,听说此地,慕名而来。有人从小学武,身怀绝技,学起梁山贼寇,欲吞佔落山。入教之人非世胄高门,身世坎坷,除了性命,别无其他,天不怕地不怕的。这窝人名声逐渐响亮,甚至招来个把富豪大家的子弟儿女,已成一股扭不断的绳,势头正茂,官衙不敢轻动。教中人眾,有教主房主统领五门,各司其职,乃五方杂处之地,人称五杂教。」

莫忆明问:「正清观与他们结了什么仇?」

「一来为了争这座山,二来为了博个名份,」玉儿摇头道,「他们不堪被人们称作下九流,与武林正派统统结怨,这些年逼得落山各处道观搬往寺岱,只剩正清观一处,」深叹道:「果然又来了,以后大家可要小心。」

莫忆卿想到女子也许孤单一人,苦在人间,如今腿又折断,该如何生活,进入道观,窝在道房,闷郁叹息。

第二日清晨,莫忆明见李子欢蜷缩在被窝里,爬到他身边,小声问:「你没事吧?」

李子欢露出半张煞白的脸,哆嗦说:「我,我杀人了,他们一定会来杀,杀我的。」

莫忆明掀开李子欢的被子,道:「不会的,你有这么多师兄弟护着,快起。」

李子欢缩头入被,两手扯住被角。莫忆明见状,下床对玉儿道:「你给他告个假吧。」玉儿点头,整整长袍出门。

早课时间,张宗阳见诸人心不在焉,大动肝火,罚徒弟到思过堂跪香,午膳过后,走入道房探视李子欢。李子欢惊起,腹内那股让自己吓破胆的妖气剎那消散,待张宗阳走后,又不停忧虑,反反復復,折腾三天,神志渐清。

转眼至年关,正清观祀灶送神,斋醮仪范,正月还有诸多神仙真人的诞辰及飞升吉日,屈指可数的南程人上山来尊神拜仙,祈愿还愿。姐弟与道童高兴,在道房里吵闹,惹怒张宗阳,被呵斥一顿。

年后天气转暖,道观冷清,姐弟一套打杂的活计做到烂熟,只是武功,除了捡了间暇练习的基本功,并无长进。莫忆明心痒,一早扯着玉儿询问。

李子欢走入道房,说道:「你有些底子,若得些功夫书,应该不是难事。」莫忆明一听,来了精神。

玉儿打断他:「有些功夫书是坏人心智的,悟性稍欠,无人点拨,极易走火入魔,不能瞎练。」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见过什么功夫书?」李子欢坏笑。

玉儿一愣,虚眼瞄了李子欢半晌,脸色转阴,招呼莫忆明出门。莫忆明心事重重,与莫忆卿担水,无话可说。姐弟前后穿过角门,将水桶放在厨房,百无聊赖往院子里走。接近道房,迎面站立两人,一高一矮,仿佛在等人。

姐弟见来人招手,走近再看,年长女子衣着鲜艳,一脸慈容。莫忆卿惊喜叫喊:「姑姑!」什么也顾不得,撒欢狂跑。

妖娘子轻挽竹篮,笑容可掬。傻妞见到姐弟,责怪道:「你们太坏了,走了也不告诉我。」

莫忆卿解释说走得太急,向妖娘子看去,眼泪滑落。日思夜念,今日重逢,他依旧如故。

妖娘子笑笑,掏出手帕,擦掉莫忆卿脸上的泪花,心领神会安慰他道铁匠铺的生意很好,大哥忙碌无暇等话。

玉儿练功回来,见四人在门外开心讲话,喊道:「你们在那拉扯什么啊,有话还不进屋说去。」

妖娘子见玉儿长得如女子般标志,伶牙俐齿,越发喜欢。玉儿被瞅得羞愧,慌张推门放他们进屋。

午膳过后,姐弟引领妖娘子与傻妞在正清观四周散步。莫忆明想到那些道士练功的之处,空气清晰,树荫葱葱,是个适宜说话的幽静地方。顺着角门出去,踩着坑洼,到了那片林荫,捡个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

此地阴阴郁郁,不远处还有山泉,汩汩流淌,不吵不躁,乃修生养性的一处福祉,眾人默叹。

莫忆明兴起,对妖娘子道:「那些道长每天都来这里练功。」站起身道:「住持的太极无影剑着实厉害。」说罢推手,在空旷的地方耍起。

妖娘子不懂武功,仅笑他一脸灿烂。莫忆明越耍越兴奋,几步窜上一棵树,正欲反身跃下,见远远的有两人走近,心里寻思,这会正是道观的自习修持时间,谁会出现此处?莫不是那天的仇家来寻仇了?趴在树上,挤眉瞪眼告诉下面的人躲避。

妖娘子招呼傻妞和莫忆卿到不远处一块石头后面蹲藏。莫忆明借着树叶遮挡,小心翼翼,大气不喘。在树上趴着,抱着树干,胳膊酸麻。

二人磨磨蹭蹭,不慌不忙走入几人视线。莫忆明定睛一看,松了口气,这不是刘诚坚道长么?再一看,他正伸手拉着一位妙龄女子,停在一棵树下,推搡拉扯。

女子道:「你心里就只有你师父,难道没有我么?」

刘诚坚叹了口气,「师命难违,可我心里怎能没有你。」

「心里有我?那证明给我看。」

「如何证明?」

「你带我下山。」

「现在不行,以后会有机会的。」

「我们见一面比登天都难,怎么让人受得了,你带我走,」那女子央求道,「我们一起离开这个是非的地方。」

刘诚坚说:「我现在学艺不精,如何保证你的生活?难道等我们下了山,你又要回那烟花柳巷不成?」

女子见说服不动刘诚坚,拉起他手,瞥见他手中的剑:「我送你那个剑穗子呢?」扭捏赌气,娇声哼道:「你是不是把它丢了?」

刘诚坚转悲为喜:「怎么会。」手进道袍,从腰间解下那条粉红剑穗,拎到女子眼前说:「不是在这么?」

女子不依不饶,扯着刘诚坚的道袍,更似撒娇:「你这个人真奇怪,别人都系在剑上,你却系在腰上。」

「哪有学武之人在剑上掛穗子的?那是摆设,掛在墙上才用的,」刘诚坚傻乎乎地笑,搂着女子依偎暱语:「就送到这里吧,我要赶回观去了,被人发现就糟了。」

女子问:「我们什么时候再见?」

刘诚坚微微蹙眉,回头道:「三日之后还在这里吧。」不放心望向女子道:「你要保重,下山路上千万保重。」说罢,撇开女子往道观走。

女子娇眉低垂,蕴含千万不舍,凝望刘诚坚的背影久久不动,两手互搓,失魂一般,看他消失,才扭头离去。

妖娘子听得仔细,驀然回想自己的一段故事,心中打出几百个结,欲哭无泪。莫忆卿扶起傻妞,痴望女子离去方向。

「这可怎么办,」莫忆明从树上跳下,闷了一会儿开口:「要是让住持知道,道长恐怕要搭上性命了。」眾人摇头,除了闭口,毫无办法。

酉时用膳,妖娘子进入斋堂,见张宗阳与刘宗一都在,主动走去,深深行礼。

妖娘子略施胭脂,丹唇微啟,齿洁透皓月,抹胸掩玉肌。刘宗一还礼,不见张宗阳动静,发现他竟对着妖娘子看呆,走上前去,悄悄捅他。

张宗阳出神模样与他平日的正襟危坐相差千里。梦醒之后,匆忙还礼,喊弟子见过,招呼蔡都管善待客人,令孟诚严寻处干净房间。妖娘子婉言拒绝,执意与姐弟睡在一处。张宗阳便下令道童搬去李诚慈屋里将就。眾人领命,不敢怠慢。

妖娘子与傻妞在道房与姐弟聊到天亮,浅浅睡去,一早收拾行装。姐弟送二人至山门,依依不舍。莫忆卿挽着妖娘子的手臂不松手。妖娘子耐心规劝,与傻妞往山下走去。傻妞眼含热泪,朝姐弟挥手。

李子欢将铺盖移回原处,见二人失落进门,没好气儿地说:「可算走了,也不知道住持是不是吃错药了,如此礼待,真是前所未有,嘖嘖。」

玉儿见莫家姐弟阴着脸,知道他们送走亲人,心情欠佳,见李子欢不合时宜挑衅,翻他一眼,斥道:「李子欢你长点出息行吗?不说话你会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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