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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鹿死谁手 III(1 / 1)

这些日段一一行人快马加鞭,晓行夜宿,已入广东境内,段一、白飞二人伤势已痊愈,只可惜无敌天下的“段家一郎”神功已去,等同常人,白飞双鬓泛白,姿色稍减,更染上咳嗽顽疾,尝遍百般方法,始终不得其愈。段一等人直走广州府,沿路打听一人,此人名叫戴常春,当年曾受段一救命大恩,段一退隐江湖之前,曾与他联络,托他在南方深山野林中建一间木屋,以作隐居之用。

众人几经打探,终于来到戴府,迎门的正是戴常春。戴常春咋见段一,满脸欢喜,走上来道:“恩公,我卒之見到你啦!我好鬼掛住你啊!(恩公,我终于见到你了,我好想念你啊!)”他口中说的却是广东话。段一皱眉道:“戴老爷,你久居南方,口音改了那是常事,可我初来乍到的,却又怎能听得懂?”戴常春使劲拍了拍额头,赧然笑道:“哎哟,恩公,我真糊涂,竟将这事给忘了!来来来,恩公快入府!“这一句说的却是北方话了。

众人相继入府,大院中数个小孩子正在游戏,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坐在东首石桌旁边绣花,家丁婢女往来其间,一片生气,温馨盎然。戴常春大声呼道:“你哋呢班化骨龍,快啲過嚟同恩公請安!(你们这群孩子,快点过来给恩公请安!)”那少女立即放下手上刺绣,带领那几个小孩子走到段一面前,齐唰唰的躬身行礼,皆用广东话道:“恩公好!”原来此间主人戴常春的儿女都在广东出生长大,虽有个别到过北方游玩,却也只会说粤语,全家仅戴常春一人晓得北方话。

段一、白飞相视一笑,心中均想:“这回咱们可都成聋子啦!”戴常春笑道:“恩公勿怪,家里人只会说广东话,不会说北方话。”段一道:“不打紧,反正咱们明天便要入山隐居了,不知那屋子一事你安排的如何?”戴常春拍胸口道:“恩公吩咐,我怎敢怠慢?早早便已为恩公准备妥当了,就只差一些柴米油盐酱醋茶之类的物事,我待会儿便派下人去办置。”

一个小女孩忽然说道:“家姐,你做咩面紅啊?(姐姐,你怎么脸红了?)”声音清脆响亮,甜蜜动人,段一等人虽听不懂她说的甚么,却也觉得这小女孩的声音实在悦耳。戴常春道:“阿晴,你點啊?唔舒服啊?(阿晴,你怎么了?不舒服吗?)”那少女满脸绯红,低首抚弄衣角,轻声道:“我冇事。(我没事。)”戴常春点头道:“冇事咁就好,你帶啲細佬妹去側廳,順便叫埋你二娘、三娘,你哋今晚就喺側廳食飯,阿爹要喺正廳痛恩公接風洗塵,你哋唔好出嚟打攪,記住聽話啊!(沒事那便好,你帶你的弟弟妹妹到侧厅去,順道帶上你二年、三娘,你们今晚便在侧厅用晚膳,爹爹要在正厅给恩公接风洗尘,你们不要出来打扰,记住要乖乖的听话!)”

那少女应道:“喺,阿爹!(是,爹爹!)”转身带着几个小孩子往内堂走去。戴常春道:“恩公,请入正厅,我来替你接风洗尘。”言罢吩咐下人准备筵席。不一刻,鸡鸭鱼肉便摆满众人面前,晚膳共十八道菜,香气袭人,丰盛之极。广东人爱吃清鲜嫩脆之菜,其菜清而不淡,鲜而不俗,嫩而不生,油而不腻,桌上碟碟佳肴皆带淡淡清香,白飞分娩过后变得口淡,这些菜正合了她的胃口,她一边品尝一边大赞美味。

众人谈笑间,戴常春问及段一退隐之故。段一喟然叹道:“我已有妻儿,岂可教妻儿随我四处漂泊流浪,天为被,地为床?”戴常春点头道:“不错。”转而又道:“可是恩公正当意气风发之时,却退隐江湖,直教那些穷困之人少了个希望呐。”段一黯然不语,心中想道:“纵然我没有退隐江湖,我一个废人又能如何?”转头看见白飞满脸笑容,正在哄孩儿入睡,登时一股暖流涌入心头:“段一啊段一,就算你练成无敌神功之时,又有甚么时候似此刻这般幸福?有得必有所失,以彼易此,段一啊段一,你复有何求?”想罢顿时心旷神怡,如释重负。

他斗然间念起一人,问道:“戴老爷,今日为何不见你那兄弟?”戴常春怆然道:“自那日得恩公相救,我便妻儿老小逃往广东,投靠我岳父大人,不料途中二弟他染上恶疾,奄奄一息,只怪我无能,救他不得……”言罢泪流满脸。段一安慰他道:“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居七八。戴老爷请节哀顺变罢。”戴常春觉得在众人面前流泪不合礼数,拭去眼泪道:“恩公说的是,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居七八,这一句话我会铭记心中的。日后我多多行善,一来教别人少一些不如意之事,二来也好替二弟积一些阴德。”众人皆拊掌称赞他设身处地的替穷困之人着想。

酒过三巡,筵席已散,戴常春吩咐家丁带段一等人到厢房休息,自己出门亲自为段一办置货物。,足见其拳拳盛意。段一从包袱中取出一个木盒子,步入庭院,交给容叔,道:“容叔,明日我归隐之后,你便带着这些金子离开广东回乡下罢。”容叔掂量掂量了一下,盒子里少说也由五六十两黄金,那数目足够十家农人吃上一辈子了。他连忙递回去,推辞道:“公子,我曾受你大恩,又怎可再收下这下这些金子?你还是收回罢。再说了,咱们夫妻两人早便打算追随公子一辈子,一生伺候公子和夫人,万死不辞。”说着便要跪下。段一忙扶住他,搔首道:“段一感激容叔你的心意,之时我归隐深山,求的便是清静,你还是另寻一处,落地生根罢,这些钱财正好作盘缠。”容叔听着也觉有理,心想不该打扰公子,点首道:“公子,既然公子喜欢清静,那明日替公子收拾妥当一切后,咱们夫妇便即离开。只是这些金子,那是说甚么也不能收下的。”段一又劝了他数遍,但他坚决不取。段一思索片刻,心生一计,道:“容叔,你便当这是我给你的报酬罢。”容叔奇道:“报酬?”段一点头道:“不错。我段家祖屋祖坟远在大同。恐怕日后我亦少到大同去,我想托你替我看守祖屋祖坟,每年的清明重阳为我祭拜祖先,如此你便可带着这些金子到大同安家,既圆我心愿又圆你心愿,岂不两全其美?”容叔搔首踌躇片刻,道:“好,我答应公子了!”段一怡然一笑,回房取出文房四宝,画了一幅地图,交代清楚祖屋何在,祖坟又何在。二人商议半刻,容叔决定明日随段一上山打妥当一切后,便即动身前往大同,在段家祖屋祖坟旁边造一间茅屋,替段一看守一辈子。

聊罢段一转身回房,一个少女匆匆走来,正是戴常春之女戴晴,她双颊微晕,道:“公子,阿爹佢喺正廳等你,話有緊要事同你講。(公子,爹爹在正厅等你,说是有要事和你商议。)”段一虽听不懂她说的甚么意思,但见她打手势要自己随行,便缓缓跟在她身后,走入正厅。

正厅中摆着十数个大木箱,戴常春正站在一旁点数。见到段一进来,戴常春忙迎上去道:“恩公,你来得正是时候。来,你看看,这些都是我精心为恩公你准备的,里面尽是家常所需之物,请恩公过目。”言罢递过一张红帖。段一摇首不接,道:“戴老爷你太客气啦,我虽是隐居深山,亦不需如此之多啊。我反而另有一事须请你务必帮忙。”戴常春听到“务必”二字,以为段一有甚么要紧之事,忙挥手对戴晴道:“阿晴,你快啲返入房訓啦!(阿晴,你快回房安寝罢。)”戴晴施了一个万福,道:“喺,阿爹。(是,爹爹。)”转身出去。

戴常春回身道:“恩公请讲,只要是恩公的事,我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段一凑近他,附耳轻声道:“我隐居一事,还望戴老爷替我保密。”戴常春初时还以为有甚么要事,不意却是此事,登时大感失望,连连点头道:“是,是,我一定守口如瓶。”段一道:“那便拜托你了,我先回去休息了。”戴常春送走段一,又重点数了一遍货物,这才安心归房就寝。

次日戴常春起了个大清早,收拾好行李,吩咐家丁伺候段一等人用过早饭,便即准备出门入山。戴晴道:“阿爹,我跟埋去幫手好唔好?我嘟想報答一下恩公的恩情。(爹爹,我也同去帮忙好吗?我也想报答恩公的恩情。)”戴常春见她重情重义,便允了她,当下挥手示意众家丁搬运行李,向深山进发,段一等人紧随其后,一行人穿街过巷,走向高山。

那座山极其偏僻,山路崎岖不平,九曲十八弯,一行人走过三个时辰后,终于来到木屋门前。戴常春叮嘱家丁打扫清洁,容嫂自行入房整理被铺衣物,容叔扛起一把斧头入林伐木砍柴。段一坐在厅中东首与戴常春谈天说地,白飞站立其旁与怀中孩儿嬉戏,母子二人不时发出咯咯笑声。戴晴则拿着一块抹布在厅中东擦擦西抹抹的,心不在焉,频频回首向段一看上几眼,便即满脸通红,低首痴迷,时而又轻轻叹息,不知她在胡思乱想甚么。

到得隅中,时分,一切皆打点妥当,容叔容嫂与段一夫妻辞别,启程前往大同,戴常春亦带着众家丁下山归去。段一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心中叹息:“外面花花世界繁华热闹,我却要在这深山中隐居了。”不由暗叫一声“可惜”,想起昔日快意恩仇的情景,又是怅然:“不知往后日子如何?”

他转身入屋,见白飞与孩儿正朝自己眼笑眉飞,登时心花怒放,恍然大悟:“得妻儿如此,夫复何求?段一啊段一,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你莫要再念着外面的世界了,日后便在此间尽享天伦之乐罢!”想罢上前抱住白飞和孩子,一家人嘻嘻哈哈,喜气洋洋。

山腰上一个红色身影闪动,正是戴晴,她快步奔到木屋门外,探头往屋里看,见段一正好望着自己,脸上又是一阵火热,连忙缩头躲在门后。段一心中奇怪:“怎么她又回来了?”

半响过去,戴晴终于走到窗下,叫了一声:“公子!我有事同你講。(公子!我有事对你说。)”她怕自己的广东话段一听不懂,便挥手招呼他出来。段一莫名其妙,走出屋子问道:“你有甚么事吗?”戴晴扭扭妮妮的道:“公子,自從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有句話想同你講,但是一直嘟唔敢講,今日我怕我如果再唔講,以後就冇機會講啦,其實……(公子,自我第一次见到你,我便有一句话想对你说,但却一直也不敢说出口,今日我恐怕再不说出来,日后便再无机会说了,其实……)”半响过去她仍无下文,段一虽听不懂她说的甚么,但见她神情怪异,口边一句“你在说甚么啊?”便吞下肚子了。

忽地戴晴深吸一口气,仰头望着段一,大声叫道:“我好鐘意你啊!(我很喜欢你啊!)”此言甫毕,她立即转身拔腿奔下山去,片刻不停,一路快奔。段一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爽然若失,回想起她方才目光中似含爱慕之情,心下惊疑:“莫非她竟对我生了情意?”

原来段一当年搭救戴家之时,戴晴已与段一有过一面之缘,当其时段一是英俊潇洒的少侠,戴晴则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那时戴晴已对段一暗许芳心,欲以身相许报答恩情,不过戴晴羞涩腼腆,段一又匆匆离去,致使一人在北,一人在南,戴晴日日单思受情苦煎熬。日前戴常春替戴晴定下一门亲事,已择好良辰吉日,送过聘礼,戴晴亦决心忘记段一,做一个贤妻良母。万事俱备,就等大喜之日来临,不料此时段一归隐南方,戴晴一见段一,昔日浓浓情意登时涌上,好不容易静下来的心又怦怦乱跳,欲一表爱意,却生起腼腆之情,畏缩不前,心中只一个念头:“他来了,他来了,我不要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但她究竟是知书达理,知道自己实已无望与心爱之人结为连理,便只想多看他几眼。于是她跟随众人翻山越岭的来到木屋,亦不过为了如此。可是白飞美艳无双,她不禁自惭形秽。木屋中她又见段一夫妻琴瑟和谐,其乐融融,心中当真既是欢喜亦是悲伤,脑子不断闪着一个念头:“既然佢已經娶妻生子,我亦嘟已經定下婚約,上天又何必比我再見返佢?唉,既見君子,雲胡不喜?段郎啊段郎,就算你心入邊冇我,我亦嘟會愛你一生一世!(既然他已经娶妻生子,我也已经定下婚约,老天又何苦让我再见到他?唉,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段郎啊段郎,即使你心中无我,我也会爱你一生一世!)”于是待众人下山后,她悄悄溜回木屋,鼓足勇气向段一表明心意,虽然自己明知段一听不懂,但只求放下心中巨石,安心嫁人。

白飞走过来问道:“她都跟你说了些甚么啊?”段一回过神来,摇首苦笑道:“我一句也听不懂啊!”白飞莞尔一笑,倚在他肩上,道:“是么,那她又何必说呢?”段一不答,从她手中接过孩子高高举起,那孩子在半空之中咯咯大笑,四处张望,很是好奇。白飞道:“乖孩儿,从今日起咱们便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啦!你刚刚生下来便险遭大难,一定受惊了,来,娘给你一块玉佩定惊。”言罢解下胸前玉佩,戴在孩子身上,那玉通体晶莹剔透,远看宛如一泓清水,上面赫然雕刻着一个“白”字,正是白家世代相传的古玉无暇。

段一道:“飞儿,这几日你我忙于调养休息,我还未问你,当日你在九江府外到底发生了甚么事?”白飞淡然一笑,道:“也没甚么大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说也罢。”她口上虽是这么说,但还是将当日遇难一事略略说了一遍。段一将她紧搂在怀中,柔声道:“飞儿,你受苦啦。”转而又悯然道:“我只怕龙贼又失一子,大发雷霆,广散人手来找寻咱们,那时你我便都在劫难逃了。”白飞却笑道:“与你共度患难,我是甘之如饴。”顿了一顿,续道:”龙贼固然不会轻易罢手,可是此处荒山野岭的,龙贼又怎知你我归隐在这?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咱们的小一飞不说,还有那戴常春不说,便天一切大吉啦!”段一沉吟道:“我已曾吩咐他不要说出去了,依我看来,以戴老爷的为人,他应该会守口如瓶的。”白飞亲了亲孩子,又亲了亲段一,笑道:“那便没事啦!”三人拥抱一起,共赏绿林红花,岚烟飘渺。

果然不出段一所料,龙天因小儿子夭折,白飞逃过一劫一事而冲冠发怒,全力追寻段家下落,扬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势要将段一千刀万剐。然段一阖家隐居偏僻之地,龙天多年苦苦追寻徒然无功,又公务缠身,只好暂且搁置不理,后来纳妾生子,喜极之下,杀子一事亦日渐变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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