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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挽弓当挽强(1 / 2)

1

白马城是龟兹国第二大城,论及繁华和富庶则要超过国都延城。

城有内外两重,方圆数里。楼阁相望,车马如流,酒肆林立,麾盖云集,来自诸国的王孙公子与商贾巨富熙熙攘攘,多不胜数。

城中道路纵横,极为便利,主道贯通内外城,可并行四匹马;外城为平民行商所居,三教九流,鸡犬相闻;内城则是官宦豪富之家,亭台楼榭,飞阁流丹。

楼阁馆舍乐音入云,琵琶、箜篌、觱篥、羯鼓,不一而足。龙吟虎啸一时发,万籁百泉相与秋。寂寞銮舆斜谷里,是谁翻得雨淋铃?

入了城,郑吉抓紧时间补充必需的东西,又寻人给紫凫修了马掌,剪了马鬃和长尾。

紫凫引颈长嘶,夭骄如龙。

嬛罗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过,除了郑吉,这里没人知道她是大宛公主,也没有谁在耳边聒噪烦琐的宫廷礼仪,她可以无拘无束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比如到十字街头的胭脂铺里挑选水粉和薰香,还有那些让女孩子爱不释手的小玩意儿。

不过,为了不至于惊世骇俗,嬛罗还是听从郑吉的建议,用长纱将自己的倾城之容遮盖起来,只露出一双令人销魂的眸子。

“给钱。”

郑吉把两只水袋放到紫凫背上,抬头看看那只伸到眼前的纤手,面无表情道:“没钱。”

嬛罗嗔怒:“我亲眼看到你从马贼身上搜到很多钱,怎么没有?”

“咦,那是死人的钱,你也要吗?”

“白马也是马,死人的钱就不是钱吗?”嬛罗白了郑吉一眼,从他身上抢过钱袋,一溜烟窜进胭脂铺,比兔子还快。

“呃……”郑吉以手扶额,有些无语。

“公子,安息国红玫瑰,买一支吗?”身后响起一个妖媚的声音。

郑吉回过头,面前站着一个俏生生的龟兹女子,青丝垂颈,鬓插花钿,耳悬玉环,颈佩五彩骨珠,腕戴彩镯,臂着环钏,穿红罗裙,腰裹绿巾,璎珞披拂,左手提一只精巧的花篮,右手拈一支鲜红欲滴的玫瑰花,花瓣上还带着露珠,盈盈欲落。

“好漂亮的花哦!”看到女子手中的玫瑰花,拎着胭脂和薰香跑回来的嬛罗再也迈不动脚步,眸子里异芒闪烁。

郑吉像是没看见一样,把嬛罗买的东西放到马背的包裹中。

“公子,买一支吧,送给你的意中人,一生一世,她就是你的唯一!”女子向郑吉兜揽生意,眼睛却望向嬛罗,眼睛里全是笑意。

嬛罗一双美目望着郑吉,眨都不眨:“郑吉,我要那朵玫瑰花!”

“你把钱都花光了,拿什么买?”

“我不管!”

“……”

“我就要你给我买那支红玫瑰!”

“呃……”郑吉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不是舍不得给嬛罗买花,而是那个卖花女子的话让他踟蹰不前——安息国的红玫瑰是送给意中人的,他买来送给嬛罗算怎么回事儿?

“我就要你送给我!”嬛罗倔强地看着郑吉,毫不退让。

郑吉知道躲不过,只好投降。

嬛罗见郑吉又被自己打败,得意地笑起来。

卖花女子笑道:“公子买花送给意中人吗?”

“……”

“公子好福气,这位姑娘端庄高贵,你们真是天生一对呢。”

嬛罗红了脸,没有反驳,嘴角含笑。

“她端庄吗?”郑吉斜了眼看嬛罗一下,“你想多了,她是我妹妹。”

“你……”嬛罗瞪郑吉一眼,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口肉来。

“公子真会说话!”女子咯咯笑着,将花递向郑吉,纤纤十指微微翘起,状似兰花。

郑吉的目光落到女子手指上,那手白皙如玉,精致无双。

女子觉察到郑吉的异样,笑吟吟的,媚意更浓。

郑吉摇头轻叹道:“可惜。”

女子一怔,不由得问道:“可惜什么?”

“掺掺女手,如冰如雪。本为操琴而生,却错拿了杀人刀,岂不可惜?”

嬛罗再次瞪郑吉一眼,醋意大发。臭男人,才第一次见到人家,就盯上了人家的手——她的手比我的好看吗?

女子蓦然变色,反手将花篮掷向郑吉,花雨纷飞中,寒芒暴射,一柄短剑刺向郑吉的咽喉。

郑吉恍若未见,一动不动。

“郑吉……”嬛罗尖叫一声,拔出短刀冲上去。

剑刃如霜,霍然而止,再近一分就能刺中郑吉的喉咙。

女子满脸惊怒,一截花枝抵住她的咽喉,锋利的断茬传来清晰的刺痛,令皮肤都起了一层小疙瘩。

郑吉微微眯了眼,声音波澜不惊:“要不要试一试谁能活下去?”

女子的脸色又苍白几分,握刀的手越发僵硬。她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动一下,下一刻咽喉就会被半截花枝刺穿。一分的距离很短,但在她眼里不啻万里之遥——她杀不了眼前这个男人,哪怕她的短剑淬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没有看出来!”

“什么?”

“我是闻出来的!”

“……”不止女子愕然无语,连嬛罗都瞪大眼睛,一脸不相信。你是狗鼻子吗?还能闻出杀手的味道?

郑吉不紧不慢道:“长安城和记老铺的苏罗香昂贵无比,一般的公卿女眷尚且用不起,白马城虽富甲西域,一个卖花女子也不至于奢侈到这个地步吧?”

女子这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心里苦笑不已。她杀人前有个习惯,先沐浴一番,再用昂贵的苏罗香熏身,哪会想到这个男人有一个比狗还灵的鼻子!

苏罗香为长安城和记老铺独门秘方所制,有“一两黄金半钱香”之说,蓬门筚户的卖花女子如何用得起?

嬛罗使劲嗅了几下,空气中果然有种淡淡的香味,不留心的话根本发现不了。她在长安城也用过苏罗香,那东西贵得离谱。知道郑吉说的不假,诧异地望向郑吉,目光中多了一些东西。

郑吉没有回头也知道嬛罗心里想什么,尴尬道:“我的鼻子大约与别人有些不同,闻过的味道一般很难忘记……”

嬛罗嘴角翘起:“解释什么?我又没兴趣知道!”

“呃……”郑吉狂汗,又一巴掌拍到马蹄上去了。他再次眯了眼,望着眼前的女子,“这么漂亮又有情调的女杀手在西域并不多见,除了刈鹿楼的七当家苏魅儿,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哪一个。”

女子叹息道:“不得不说,我小看了你,那些人也都小看了你。”

“看错人不算什么,错杀了人才麻烦。”

苏魅儿望向郑吉,眸子盈盈如水:“我知道你不想杀我,我也杀不了你,既然这样,我认栽,放我离开好不好?”

郑吉挑挑眉毛:“你真知道我怎么想的?”

苏魅儿咯咯笑道:“我是一个女人,最清楚男人心里想什么。你真要杀我,我还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吗?”

嬛罗见不得苏魅儿对郑吉抛眉弄眼,气道:“他不杀你,我不会怜香惜玉。”短刀一翻,刺向苏魅儿。

苏魅儿大惊,正在这时,一支箭矢呼啸飞来,射向嬛罗。

郑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顾不得与苏魅儿周旋,向后疾掠,一把抱住嬛罗,左手两指闪电般夹住那支箭,箭尾的白羽犹自铮响不已。

“放开我!”嬛罗冷不防被郑吉抱住,顿时羞得满面通红。当她看到郑吉手中的箭时,俏脸刷地变得雪白。

趁这个工夫,苏魅儿早跑得没了影子。

2

“杀人啦……”不知谁叫了一声,满街的人惊呼四散,恨不得多生两条腿。马嘶人喊,有十几匹骆驼受了惊,四处冲撞。

一个垂髫幼童被人撞倒,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一头受惊的公驼正朝他冲过去,宽大的蹄子比他的脑袋都大,要是踩下去,那个孩子哪里还有命在?

嬛罗看到这一幕,尖声叫道:“郑吉,快救救那个孩子!”

郑吉不敢怠慢,在公驼巨大的蹄子落下之前,一把抄起幼童,冲到街边。

“郑吉,你们没事吧?”嬛罗跑过来,声音颤抖,小脸煞白。

“没事!”郑吉抱起那个小孩儿,哄道,“别怕,小家伙,告诉我,你的家人在哪里?”

小孩儿望向郑吉,眼底掠过一抹野兽捕食般的噬血寒芒。

郑吉突然意识到什么,瞳孔猛地一缩,将小孩儿狠掷出去。

“不要……他还是个孩子!”嬛罗见郑吉要杀那个孩子,失声惊呼。

一线乌芒从那个小孩口中飞出,擦着郑吉的鬓发飞过去,空气中有股淡淡的甜腥味。

郑吉冷汗狂出,不是反应够快,这一根五毒破锋针一旦刺破他的皮肤,足以让他命丧当场。

郑吉大怒,刀光匹练般飞起,直取那个孩子的脑袋。

岂知那孩子灵活异常,动如脱兔,贴地疾飞,霎时窜出十几丈远,堪堪避开郑吉的刀芒,这等身手岂是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能够做到的?

“……”嬛罗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好身手!好刀法!”十几个在附近观望的汉子手持弯刀慢慢围上来。为首的家伙高鼻深目,断发垂颈,脸上有一刀疤,阴森可怖。右手提一张乌木弓,左腕缠兽皮,上面架着一只海东青,金睛雪羽,极为凶悍。

郑吉收刀,把嬛罗护在身后。他杀人很少出第二刀,一刀杀不死那个小孩儿,足以说明很多问题。当然更重要的是对方的帮手已经出现,而且很多,他失去了击杀对方的机会。

“你是谁?”郑吉的目光从那只白矛隼身上扫过,没有任何波动。

那人笑起来,肌肉牵动疤痕,显得更加狰狞:“我说我是等你们的人,你信不信?”

“信!”郑吉没有任何犹豫和迟疑。

嬛罗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

“咦,你真的相信?”

“当然!”郑吉看向海东青,“这鸟儿不错,从北海那边弄来的?”

“好眼力!”那人眼睛一亮,赞叹道,“此隼名为九年凤,产于北海,最擅长追踪。没有它,我那几个兄弟可就白死了。”

“你想替那几个马贼报仇?”

“他们不是马贼。还有,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识相的话交出来。”

“我拿了很多东西,比如钱和衣服,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一个青铜匣子。”

“我说没见过,你肯定不信。即便我拿了,你确定我会交给你?”

“那东西不是你的,你不交就得死。”

“那东西也不是你的,我交了一样会死。”

“东西交给我,我会让你们死得痛快一点儿。”

“想杀我们,你这点儿人手还不够吧?”

一个昂藏汉子叫道:“老大,这只汉狗太嚣张,让我屠了他。”

“莽牛,你杀不了他。”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说话的是那个身材不足三尺的幼童,刚才死里逃生,深知郑吉那柄刀的可怕。身形一晃,一阵噼里啪啦爆豆般的声音响起,几个呼吸之间,身体像吹气似的不断膨胀,变成一个不满五尺的侏儒,赤发碧眼,皮如炭墨,鬼气森森,形容可怖。

莽牛似乎对这个人很畏惧,见他开口,立刻退到一旁,噤若寒蝉。

看到那人的真面目,郑吉为之一凛,一个名字不由自主从心底蹦出来:“刈鹿楼五当家迦婆离?”

那人笑起来,声音尖利刺耳:“劳阁下记得,荣幸之至。”

郑吉不由自主攥紧了手指,怪不得刚才那一刀没宰了他,原来这孙子竟是大名鼎鼎的刈鹿楼第五杀手。

据说此人为身毒国人,是个弃婴,为野猴所养,跃涧跳树如履平地。后来拜异人为师,习得一身好功夫,全身骨骼能够随意变化,犹若无骨。以杀人为乐,喜食活人心肝。

迦婆离心狠手辣,刀下从不留活口。在西域诸国传说中,他就是行走于人间的鬼王,比地狱修罗还可怕。

郑吉也笑起来:“不用客气,下次我会用心,一定斩了你的鬼首。”

迦婆离勃然变色,如鬼夜哭:“想杀我,等活着出了白马城再说。”

三十多个持刀的汉子团团围上来,面目狰狞,眼睛里闪烁着残忍而兴奋的光芒,仿佛不是杀人而是参加一场饕餮盛宴。

郑吉看向苏尔班:“你们要杀的是我,与我朋友无关,能不能放她离开?”

苏尔班打量一下嬛罗,冷笑道:“看来你真的不太了解这里,白马城不只是龟兹最富庶的城池,还有西域诸国最大的女市。你这位朋友姿色还算不错,想必不会被男人们冷落。”

嬛罗歪着小脑袋,不解问道:“他说的女市是什么?”

郑吉没有回答,目光扫过那群人:“想杀我的人很多,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白马城并非铜城铁壁,想留下我们还得问问我手中的刀,不知道你身边这些人到时候还能活下来几个?”

众人一滞,心底悄然升起一股寒意,连苏魅儿和迦婆离都拿不下这个汉人,他们想杀掉对方,恐怕还真没有几个人能够活下来。

迦婆离眼珠一转,附在苏尔班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苏尔班一愣,随即笑道:“阁下是真英雄,苏尔班向来敬重豪杰,不想与阁下冲突。这样吧,我带你们去见个人,只要他不难为二位,我绝无二话。”

嬛罗问道:“见什么人?”

苏尔班打个呼哨,一匹青骢马飞奔而来,鬃鬣飞扬,极为神骏。

九年凤长呖一声,飞上云霄。

苏尔班飞身上马:“你们跟我走,到了地方自然会知道。”

嬛罗嘴角微翘,冷声道:“我们为什么要跟你走?”

“你们不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吗?”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你们不想乱箭攒身,只能相信我,这是没办法的事儿。”

郑吉抛下箭矢,牵起紫凫:“我们跟你走!”

嬛罗急道:“你傻了吗?他是坏人,他的话怎么可以相信?”

郑吉上马,淡然道:“我们总归是要离开这里的,跟谁走又何妨?”

“可是……”嬛罗知道郑吉有了决断,把后面的话咽下去,瞪了苏尔班一眼,上马和郑吉并辔而行。

苏尔班赞叹道:“好汉子!有种!”

一众汉子策马跟随。

3

西城有座园子,占地极广,凡是来过白马城的人都知道,那里是白马城主的“兽苑”。

白马城主相虺是龟兹国王最小的儿子,封为辅国侯,食邑龟兹国最富庶的白马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名贯西域。

兽苑里豢养了许多凶兽,隔老远就能听到虎啸狮吼之声,这里是白马城的禁地之一,普通人根本不敢到这里来。

兽苑除了驯兽和射猎,最有名的就是斗兽。相虺在园中建了一个椭圆形的斗兽池,池前有观兽台,高约九丈。斗兽池方圆约百丈大小,全为巨石所筑。有东西两扇门,东门为兽奴出入之处,西门则是猛兽进出通道。

苏尔班与迦婆离进入兽苑,听到斗兽池方向传来阵阵兽吼,显然那里正在进行一场惨烈的斗兽比赛。

兽苑的兽奴除了城主府专门训练的奴隶,还有从战场上捉来的俘虏,或者是白马城判了死刑的罪犯。相虺喜欢杀人,用他的话讲,杀人有很多方法,用刀野蛮又不够好看,最好投到斗兽池里,即免了脏手,又能博得大家一乐,岂不两全其美?

杀人自己高兴,斗兽大家同欢,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相虺坐在观兽台中央的白狮子座上,乌孙王子元贵靡、焉耆王子汲鸠、鄯善王子苏祗摩、于阗王子乌勒和疏勒王子兜豯分列两侧,津津有味地看着斗兽池中的搏杀。

白马城诸多贵族或坐或卧,一边饮着如血美酒,一边轰然叫好。

斗兽池中染满血水,到处是狼藉的尸块。

一头棕色公熊立在尸块中间,头大而圆,体形健硕,肩背高高隆起,身上的毛又厚又密,粗钝的前爪上沾满了血水和脑浆。

也许被血腥味刺激得野性大发,它双眼血红,口鼻喷出一道道白气,不时直立而起,挥舞粗壮如檩的前臂,仰天咆哮。吼声如雷霆落在白马城中,震得整个兽苑都摇摇欲坠。

不少人面如土色,两股战战,连酒杯都握不住,洒了一地。

汲鸠露出惊容,啧啧叹道:“果然是神兽,恐怕普天之下除了相虺殿下,没有人能将它从昆仑山里捉来。”

相虺肉疼道:“为了捉这头神熊,光是我的百狩骑就死了三十多个,代价不可谓不大啊。”

白马城有支精锐骑兵,是相虺的亲卫军,号称龟兹国战力第一,百战百胜,故名为“百狩骑”。

汲鸠笑道:“说到大手笔,殿下称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相虺大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看向驭兽官:“今天死了几个?”

驭兽官躬身答道:“一级兽奴六个,二级兽奴十二个。”

相虺不悦道:“这么多人打不过一头熊,都是废物,养他们白白糟蹋粮食吗?你去告诉那些人,做不了兽奴,就送他们做灯奴。”

听到“灯奴”二字,大家心中一凛,不少人露出惊惧之色。

“属下这就去办……”驭兽官浑身颤抖,面色如土。他深知殿下的手段,绝不是说说而已,真要惹得殿下不高兴,除了做灯奴,没有第二个结果。

“等等!”相虺叫住正要退下的驭兽官,说道,“你告诉那些兽奴,谁能在斗兽池中坚持半炷香不被神熊杀死,本侯就提拔他做二等侍卫,赏钱三十万。有罪的免死,无罪的提升为一等侍卫。”

“是!”驭兽官急急退下去。

兜豯笑道:“好手段!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些兽奴听到这个消息,想必会争先恐后与神熊一搏。”

相虺眼珠转了转说道:“我知道诸位王子到白马城来,都是为了本侯手中的凤凰胆。诸位都清楚,凤凰胆是天地间一等一的宝贝,乃凤凰涅槃时精血所化,得之能脱胎换骨。有缘人可借助它打开长生之门,去往传说中的神国。”

听到凤凰胆三个字,又看到古朴的青铜匣,汲鸠等人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急促起来。相虺说的不错,他们这次到白马城来,无非是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凤凰胆。

据说,凤凰胆是世间第一奇珍,万毒不侵,去阴补阳,可以借助它修炼长生之术,沟通鬼神,它还赋予持有者一种神秘的力量,预测祸福,趋吉避凶。

这种东西无论在谁手里都是秘不示人的异宝,可惜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没有相应的实力而得此宝,无异于自寻死路。

据说凤凰胆原是上古之物,后来遭逢战乱下落不明。无数个千年过去,不知怎么被一名西域胡商得到。可惜那人没能走出大漠,便被马贼分尸。

相虺环扫一周,知道吊足了大家的胃口,笑道:“诸位,凤凰胆就在本侯手中,咱们打个赌如何?”

元贵靡道:“我们没见到凤凰胆,不知道是真是假,这赌怎么打?”

“请诸位王子放心,本侯敢拿性命作保,凤凰胆绝对是真的。”

乌勒忍不住问道:“你想赌什么?”

“诸位到白马城来,身边随行有贵国高手。据我所知,于阗国的桑纥和乌孙国的左姑梁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倘若哪位勇士上场胜了神熊,本侯二话不说,双手奉上凤凰胆,诸位意下如何?”

汲鸠等人望着凤凰胆,眼热无比,神情却极为犹豫。

凤凰胆虽好,也得有命拿才行。十几个膀大腰圆的兽奴都撑不过半炷香,他们不认为本国的勇士能在神熊面前全身而退。

龟兹贵族姑翼尖着嗓子笑道:“殿下有所不知,天下多是贪生怕死之辈,什么拔山扛鼎倒曳九牛?都是吹嘘罢了。在神熊面前,所谓勇士比我龟兹三岁小儿又强到哪里?”

诸位王子面面相觑,脸色有些不好看,他们明知道姑翼是激将法,可这话实在诛心……这孙子不是当面打脸吗?还是啪啪响的。

几位王子的侍卫目眦欲裂,恨不得一拳打烂姑翼的女人脸。他们都是本国赫赫有名的勇士,走到哪里不受人敬仰?到了白马城居然遭到一个娘娘腔的嘲笑,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阗武士桑纥豹头环眼,燕颔虎须,他第一个被相虺点名,脸面挂不住,从乌勒身后闪出来,叫道:“殿下,我去宰了那头熊,属下不能辱没于阗武士的荣誉。”

乌勒正要阻止,相虺笑道:“乌勒王子,桑纥胜了神熊,凤凰胆就是你的,你怕我会失信吗?”

乌勒望望凤凰胆,终于动了心,向桑纥说道:“那头熊很是凶悍,你多加小心。”

“我一定会杀了它!”桑纥声若奔雷,大踏步走下观兽台,来到斗兽池外,将配刀及外衣悉数除去,收束停当,大喝道,“开门!”

几个武士绞动铁索,提起沉重的铁门,露出长长的石铺甬道。

桑纥走进甬道,武士又将铁门放下来。

见桑纥出现在斗兽池内,所有人都瞪大眼睛,不少龟兹贵族站起来,生怕错过精彩的一幕。

他们见识过神熊的可怕,而桑纥也是凶名昭著,在战场上不知徒手撕裂过多少敌人,重要的是此战将决定凤凰胆的归属,众人心情更为迫切。

元贵靡、苏祗摩、兜豯和汲鸠暗暗后悔,都怪自己一时迟疑,错失了良机,白白让乌勒捡个大便宜,那是天下第一奇珍凤凰胆啊,谁不想据为己有!

公熊正焦躁不安,看到有人从门里进来,红了眼睛,人立而起,仰天咆哮。

桑纥心头一窒,刚才在台上还不觉得什么,真正走进斗兽池,才意识到这头熊的可怕。别的不说,光是那庞大的身躯就比他高出不止一头,怎么斗?

公熊可没想这么多,四爪着地,把巨石地面抓出几道深沟,火星乱迸,低声咆哮,向桑纥猛撞过去。

桑纥慌忙闪避,熊爪擦身而过,拍在地面上,石头四分五裂。

桑纥不等棕熊转身,虎吼一声,一拳狠狠砸在公熊背上。

公熊的身体晃了晃,吼声如雷。

桑纥以勇武强力闻名,一拳下去足以开碑裂石,可惜公熊皮厚毛长,一拳未能将它击倒,反让它更加疯狂,掉头朝桑纥碾压过来。

桑纥大惊,飞身后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这头熊比想象的更可怖。心里有一万个草泥马在狂奔,后悔不该沉不住气,自己跑进了斗兽池,这不是找死吗?

众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儿里,公熊刚才那一扑,谁都看出了凶险,不是桑纥身手敏捷,早成了死人。见桑纥无功而退,观兽台上响起一片惋惜声。

乌勒脸色发白,大叫道:“快跑!不要和它硬拼!”

不用提醒,桑纥也知道公熊不可正面力敌,撒起脚丫子就跑。

公熊发了狂,在后面猛追。

桑纥原打算与公熊兜几个圈子,趁它力竭时再出手。这个想法不错,可他忘了最关键的一点——熊的耐力极好,跑起来比奔马还快,斗兽池就这么大地方,被一头发狂的公熊狂追,能躲到哪里去?

“嗷——”公熊追上桑纥,直接把他扑倒。

“救命……”桑纥魂飞魄散,到了这个时候,再也顾不得第一武士的尊严,大呼救命。

可惜此刻谁也救不了他,众人目瞪口呆,宛如泥塑。

桑纥大声惨叫,公熊钩爪从他头顶划拉到腰背,一大片头皮连同背上血肉被生生撕掉。

桑纥鬼哭狼嚎,公熊张开血盆大口,把他大半个脑袋咬下来。

“啊……”众人全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呆,手足发冷,浑身颤抖,不少人几欲昏厥,酒杯从手里掉下来都不知道,酒水流了一地。

“桑纥……”乌勒嘶声痛嚎,可除了眼睁睁看着曾经的第一武士被公熊撕碎,又有什么办法?

似乎早料到这个结果,相虺并无惊诧之意,淡淡道:“可惜了!”

姑翼看看神情如死的乌勒,目光又从诸位王子身上扫过,嗤笑道:“天下英雄多如狗,有几个真豪杰?这等欺世盗名之辈死便死了,有什么可惜?”

乌勒蓦然转身,红着眼睛吼道:“相虺,你是故意的!”

相虺慢慢呷口酒,连眼皮都没抬,嘲弄道:“乌勒王子何出此言?桑纥自己走下斗兽池,众目睽睽,我强迫过他吗?愿赌服输,自古皆然。他死了只能怪自己技艺不精,难不成要我把凤凰胆双手奉上你才满意?”

“你……”乌勒王子几乎背过气去,白马城是相虺的地盘,论国力,龟兹又远大于于阗,他能奈何?双瞳血红,几乎拂袖而去。

桑纥惨死,他回去怎么向父王和国人交代?想到这里,乌勒王子觉得心肝脾胃肾都缩到一块,全身没有一处不疼。

元贵靡和苏祗摩等人抹一把冷汗,想想刚才的情形,都暗自庆幸。不是犹疑,这会儿血淋淋躺在斗兽池里的就是他们的人。

见无人说话,相虺冷冷一笑,向驭兽官问道:“那帮兽奴怎么讲?”

驭兽官惶恐道:“殿下的奖赏前所未有,那帮兽奴原有几个动心的,可看到刚才那一幕,他们又打消了念头,死活不肯上……”

“不肯上?”相虺脸色一沉,冷声道:“死活由得他们吗?你去告诉他们,不想上也可以,统统去做灯奴吧。”

“……”驭兽官浑身战栗,面色如土。

众人低下头,噤若寒蝉。做兽奴好歹还能活一段时间,真做了灯奴,那才是十死无生,生不如死啊。

4

苏尔班和迦婆离走上观兽台,齐声道:“参见殿下!”

相虺眯起眼睛问道:“人找到了?”

苏尔班躬身道:“托殿下洪福,幸不辱命。”

“东西呢?”

“还在那人身上……”

相虺睁开双眼,森然道:“你们失手了?”

苏尔班硬着头皮道:“不算失手,事情出了点儿意外。”

迦婆离倒还平静,毕竟他是刈鹿楼五当家,地位超然。

苏尔班汗如雨下,不敢动,也不敢拿袖子擦一擦。

沉默,死寂般的沉默。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相虺慢腾腾道:“做不好事情还敢回来,这是白马城的规矩吗?”

“咯咯咯……殿下是要宰了他们吗?”一个手持花篮的女子走上台,红罗裙,璎珞披拂,颈佩五彩骨珠。身姿曼妙,腮凝新荔,细腰盈手,如天池美玉,香雪铸魂,举手投足透露出一股成熟妩媚的韵味,一出现就点燃了所有男人的目光。

看到那个女子,相虺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苏魅儿根本不把这么多达官贵人放到眼里,走上前笑道:“殿下,这次不能怪他们,那人太扎手,不是苏尔班那一箭,奴家都回不来呢。”

“有这种事?连你都对付不了他们?”

“迦婆离大人都差点儿掉了脑袋,奴家算什么?”

迦婆离只当没听见,在刈鹿楼,苏魅儿是公认的青竹蛇,谁敢轻易招惹?换作别人嘲弄他,他一刀砍过去斩成八段。

“他们有三头六臂吗?苏尔班,把人带过来,我要亲眼看看。”

“属下遵命!”苏尔班如蒙大赦,掉头奔下观兽台。

一会儿工夫,两个年轻人跟着苏尔班来到观兽台上。

男子身材高大,眼睛狭长若丹凤。

女子脸上裹着白纱,看不清面目,一双眼眸清新湛蓝,如雨后春山,似碧落海渊,让人情不自禁沉沦其中,难以自拔。

“咦……”很多人发现那个女孩清澈的眼眸,不觉惊呼出声。似乎不敢相信一双眼睛竟然美到如此地步。众人大为好奇,纷纷猜测白纱下的容颜,到底是美如天仙还是丑如鬼魅?

“汉人?”看到郑吉,元贵靡眼睛一亮。他是乌孙国王翁归靡的长子,母亲是大汉公主刘解忧。乌孙与大汉和亲多年,两国关系极好。由于从小受到母亲影响,元贵靡对汉人和汉家文化有种天然的亲近。

相虺惊讶道:“你们是什么人?从何而来?”

郑吉沉声道:“草野之人,浪迹江湖,四海为家。”

“你们杀了苏尔班五个手下,有这等身手岂是草野之人?”

“我的确杀过几个马贼,殿下这么讲,苏尔班也是马贼吗?”

众人闻言,眼皮一阵狂跳,这个小子敢和相虺殿下针锋相对,真是好胆啊。

“拊鲁等人是龟兹武士,骁勇善战,尽人皆知,你污他们为马贼,其心可诛。本侯岂能被你的如簧巧舌蒙蔽?”

“他们劫持女流,死不足惜,至于殿下怎么想,我不感兴趣。”

“你不怕死?”

“当然怕!”

众人哄然大笑,这个家伙也怕死啊,还以为刀枪不入油盐不进呢。

嬛罗直跺脚:“你这个家伙没有一点儿男儿骨气吗?怎会连这种话都说出来?”

郑吉无所谓道:“实话实说,要什么骨气?”

“你……”嬛罗气得说不出话,把脸转向一边,懒得理他。

相虺淡淡道:“与活着相比,骨气值几个钱?你很聪明,本侯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这样吧,本侯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做灯奴,一是做兽奴。你如何选择?”

“有什么分别?”

“灯奴暂且不说,你身手不错,若是做兽奴,赢了那头神熊,杀人之事,本侯就不再追究。”

“什么?”嬛罗朝下望望斗兽池,一头巨熊仰天咆哮,如雷滚落。巨熊四周尸骨纵横,血流漂杵,她猛地捂住小嘴,差点儿当场呕吐。

郑吉不为所动:“这么说我们非死不可?”

“本侯说过,赢了神熊你们还有机会。”

“我也有个条件,不知殿下能否答应?”

“说说看。”

“我可以去斗兽池,侥幸活下来的话,希望殿下行个方便,让我们离开白马城。”

“不……”嬛罗抓住郑吉,带着哭声道,“我不许你去。”

相虺不悦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本侯讲条件?”

郑吉拿出青铜匣子:“这个东西是殿下想要的吧?我万一不小心摔到地上,殿下不后悔吗?”

“你威胁我?”

“我说的是事实,殿下要不要赌一把?”

两人的目光与在空中相撞,火花四溅,观兽台上死寂一片,连空气都凝固。

“好,我答应你!”半晌,相虺舒展眉头,脸色平静下来。

“殿下……”贵族姑翼走上前,想要说什么,被相虺挥手打断。

相虺阴冷道:“一介蝼蚁,本侯还没有放在心上。”

郑吉嘴角微挑:“殿下片言九鼎字字千钧,相信不会令人失望。”

相虺脸色一寒,杀机顿起。

郑吉解下吞雪刀,和青铜匣一起交给嬛罗,叮嘱道:“拿好铜匣,谁敢抢就用刀劈了他。”

相虺等人闻言,脸色极为难看。

嬛罗接刀在手,“你一定要小心……我就在这里等你,如果你不回来,我就一直等下去。”

“不用担心,我答应送你回家,不会把自己喂了一头熊。”

嬛罗还是不肯放手。

郑吉小声道:“你是公主,切莫被他们瞧出形迹。否则,我们真有可能走不出白马城。”

“可是……”嬛罗还想说什么,郑吉将手抽出,大步走下观兽台。

驭兽官早在台下等候,引领郑吉到斗兽池东门,武士提起铁门,将郑吉送入甬道中。

嬛罗眼也不眨地看着斗兽池,那头熊让她心惊胆战,她真想不顾一切跟郑吉而去,可是这样有用吗?

耳边响起一声轻笑。

嬛罗回头,看见苏魅儿那张妩媚如花的俏脸。

“我知道那人不是你哥,你也不是他妹妹。”苏魅儿翘起兰花指,笑道,“那头熊刚刚杀死了于阗国第一高手桑纥,还有十几个兽奴。没人救他,那个坏小子必死无疑。”

嬛罗脸色苍白如雪。

“不过……”苏魅儿眼波流转,风情万种,“若是你肯答应我一件事,我也许可以考虑救他。”

“什么事?”嬛罗眸子里燃起一线希望。

“把铜匣子给我,我保证他今天不会死。”

嬛罗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倒退两步,死死盯住苏魅儿。过了一会儿,她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一字一句道:“我答应你。只要你救了他,我就把东西给你。”

苏魅儿咯咯娇笑:“放心,我答应的事情绝对会办到。”

“嗷吼——”斗兽池中响起公熊的咆哮,巨大的观兽台摇摇欲坠。

嬛罗心里猛地一颤,赶紧看向斗兽池。

郑吉从甬道中走出,出现在斗兽池里。

神熊愤怒嘶吼,斗兽池里落下一道炸雷,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郑吉不为所动,主动朝神熊迎上去。

神熊大怒,再次狂吼,熊掌猛地一按,疾逾奔马,像一座小山朝郑吉飞撞过去。

“郑吉……”嬛罗花容剧变,失声惨叫。

这头公熊体格魁伟,重量在千斤以上,加上惯性冲撞,会是什么结果?也许白马城最大的宫殿都经不住它的一撞之力。

众人全都站起来,似乎看到了郑吉被撞飞后粉身碎骨的场面。

郑吉的身子微微下沉,看着公熊裹挟着狂暴无匹的气势和力道飞扑过来。宛如狂风中的苍松,岿然挺立。

待熊掌堪堪砸到脑袋,甚至能够清晰看到熊瞳中那一片血红,郑吉突然动了,身似弓,手似箭,腰似螺丝,脚似钻,避过公熊的冲撞,肩膀猛地一靠,劲如崩弓,发如炸雷,把神熊撞得倒翻出去。

“啊……”众人全都吓得说不出话来,千斤巨熊居然被人撞翻,得多大的力道?那个小崽子还是人吗?

“不可能!”相虺从白狮座上跳起来,脸孔狰狞如恶魔。

轰,公熊砸在地面上,斗兽池簌簌抖动。

苏魅儿张大了小嘴,差点儿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她袖中藏有一具精巧的短弩,箭头喂有见血封喉的毒药,只要郑吉遇到险情,她便出手。以她的身份,纵然杀死神熊,也不怕相虺责难。她万万想不到郑吉如此神力,竟然撞翻神熊。想想之前街头的刺杀,不禁香汗淋漓。毫无疑问,那个时候郑吉杀她真是举手之劳。

“嗷!”神熊翻了两个滚,正要爬起来,郑吉艺高人胆大,扑上前,一手按住熊头,提起醋钵大的拳头,狠狠砸下去,筋骨齐鸣,虎豹雷音。

神熊血水飞溅,眼球暴裂,皮开肉绽。

众人全都呆滞。

神熊狂怒至极,钩爪把地面抓出一道道沟壑,沙石飞扬。猛然蹿起,狂暴地咬向郑吉,染血的獠牙在秋阳下闪烁着刀锋似的寒芒。

“不要……”嬛罗失声尖叫,几乎瘫倒下去。

郑吉后撤两步,转身就跑。

前面是石壁,壁高九丈,全为巨石砌筑,直上直下,光滑如镜。

元贵靡大叫道:“你傻了吗?快停下,你跑不过神熊的!”

神熊速度极快,眨眼之间追到郑吉身后。张开血盆大口,声如雷鸣,巨掌朝郑吉的脑袋狠狠扫下去。

众人惊呼出声,前面就是高达九丈的石壁,郑吉还往哪里逃?难道能插翅飞出斗兽池?

郑吉听到耳后风声,几个箭步跑上石壁,噌噌上蹿,迅捷如灵猿。

神熊扑空,熊掌砸在石壁上,石头四分五裂,斗兽池剧烈摇晃。

几个龟兹贵族魂不附体,酒杯脱手而落,腿根处一阵温热,竟是尿湿了裤子。

郑吉脚尖一点,凌空后翻,如大鸟般越过神熊落在地上。抓住神熊颈背,腰胯猛然发力,筋络崩抖如龙,把神熊摔了出去。

神熊把地面砸出一个大坑,地动山摇,嘶声怒吼。

众人再次石化,眼珠子哗啦啦掉一地,这样也行?那是天山里的神熊啊,什么时候变成了任人摆布的小猫咪?

郑吉从地上抄起半截腿骨,锋利如刀,不等神熊爬起来,狠狠刺进它的脖颈。

血水激射,溅了郑吉一身。

神熊完全疯狂,人立而起,张开血盆大口朝郑吉扑咬过去。

郑吉避开熊掌,猱身直进,将断骨狠狠捅进神熊的喉咙。

神熊吼声如雷,血水从两处血洞里冲出,犹如喷泉。

郑吉扼住神熊的脖颈,双臂犹如铁铸。

神熊垂死挣扎,嘶声咆哮。

嬛罗双腿一软,跌在观兽台上。

众人全都惊呆了。

“放开神熊,不然我杀了你!”相虺跳到观兽台边上,双瞳血红。

郑吉丢开奄奄一息的神熊,抹去脸上的血水:“殿下想反悔吗?”

相虺怒发冲冠:“你杀了我的神熊,得为它偿命。”

“在殿下心目中,信义还不如一头熊重要吗?”

相虺双眼喷火,脸色狰狞。

姑翼小声道:“这里人多眼杂,殿下无须和一个死人计较,先答应他,他还能飞到天上去?”

相虺气咻咻道:“本侯要将他做成灯奴,让他生不如死。”

郑吉回到观兽台上,血透重衣,不知是他的还是那头公熊的。

嬛罗奔向郑吉,喜极而泣,不虞面纱垂落,露出惊世容颜。

灿若春华,皎如秋月。华容婀娜,明眸如渊。水沉为骨玉为肌。秀色空绝世,馨香为谁传?

众人当场呆滞,如遭雷击,耳边响起缥缈的仙音。

相虺瞪直了眼睛,几乎窒息。

她是谁?西海上的凌波仙子?还是昆仑山上的御龙神女?

苏魅儿一向自负美貌,面对嬛罗,突然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兜豯王子忽然尖叫道:“我知道她是谁。”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他,等待着那个石破天惊的名字。

兜豯一脸潮红,声音颤抖,显然无法压抑内心的激动:“她是西域诸国最美丽的女子,号称云端上的神女——她就是大宛公主嬛罗!”

“大宛公主嬛罗?”不少龟兹贵族像是突然得了羊角风,嘴唇哆嗦,手脚颤抖,眼窝里恨不能长出小手来,把嬛罗抢了去。

嬛罗美貌之名传天下,在场之人谁没有听说过云端上的神女?

相虺走下白狮子座,哈哈大笑:“原来是嬛罗公主大驾光临,恕本侯眼拙,唐突了佳人,勿怪才好。”

嬛罗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元贵靡皱眉道:“兜豯王子,你不该叫破她的身份。”

“为什么?”兜豯大为不解。

苏祗摩叹道:“相虺贪酷暴虐,以他的秉性,嬛罗公主来到这里,岂不是以羔羊投之于虎狼?”

“不会吧?嬛罗是大宛公主,身份尊贵,相虺胆敢不敬,不怕大宛国报复?”

乌勒王子恨声道:“相虺是个疯子,还怕报复?何况大宛与龟兹远隔千里,纵然不忿,又能奈何?”

郑吉挡住嬛罗,面向相虺:“我们可以离开吗?”

相虺笑道:“阁下徒手搏杀神熊,世所罕见,本侯钦佩万分。我今晚在府里设宴,一则为阁下庆功,二则为嬛罗公主洗尘,还望阁下和公主不要推辞。”

郑吉拱手道:“殿下好意心领,公主归心似箭,不敢耽搁行程,望殿下海涵。”

嬛罗的身份暴露,郑吉也不再隐瞒,他倒要看看相虺敢不敢公然用强。

姑翼厉声喝道:“好大胆的贼子!白马城早就收到消息,嬛罗公主一行在翰海遭遇马贼,悉数被杀。你们竟敢冒充大宛公主招摇撞骗,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嬛罗怒道:“你胡说!我们遭遇马贼不假,是郑吉救了我,一路逃到白马城,何曾冒充?”

姑翼更为凌厉:“从焉耆到白马城,隔了无边翰海,流沙滚滚,飞鸟难度,你们怎么可能来到这里?再者,你说自己是大宛公主,有什么证据?”

嬛罗看他一眼:“我是不是大宛公主,何须向你证明?你算什么东西?”

“你……”姑翼脸欲滴血,眼中射出凌厉杀机。

相虺大笑:“公主殿下好犀利的词锋,巾帼不让须眉,本侯佩服。请放心,本侯既然答应了你们,自然不会言而无信。英雄不问出处,本侯向来敬重真豪杰,这位勇士赢了神熊,就是本侯的座上宾。今日适逢诸位王子莅临白马城,还望公主给本侯一个薄面,到寒舍共谋一醉如何?”

郑吉知道相虺铁了心要留下他们,也知道相虺醉翁之意不在酒,企图打嬛罗的主意。他不想与相虺当场翻脸,毕竟这里是白马城,相虺只手遮天,闹僵的话只会更糟。他一个人还好说,无牵无挂,大不了快马轻刀杀个痛快,生死都无所谓。而如今带着嬛罗,必须为她的安全负责,岂能意气用事。

他看了嬛罗一眼,笑道:“殿下盛情,却之不恭,如此便叨扰了。”

嬛罗没说话,反正郑吉在哪里,她就在哪里,龙潭虎穴又何妨?

元贵靡和苏祗摩面面相觑,彼此都有种莫名的担忧。

5

城主府位于内城中心,占地极广。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小桥流水,茂林修竹。幽雅肃穆,富丽堂皇。又有广屋数十间,高数丈,以天渠引水于屋顶,悬波如瀑,鸣泉似琴,流水四面而下,如挂珠帘,水气氤氲,凉风习习。

白马城干燥炎热,相虺王子建此屋以避暑,号为“夏宫”。

夜幕降临,夏宫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相虺设宴,除了嬛罗公主和诸位王子,还有白马城数得着的贵族豪富,少长咸集,舞乐四起。

相虺居中而坐,身穿银色长袍,腰束玉带,头系彩带,颇有英武之气。其余人等分列左右。

琵琶铮铮如风雨,箜篌清越若凤鸣;羯鼓手甩动鼓槌,头如青山峰,手如白雨点,看得人眼花缭乱。

一队龟兹女子随着鼓声起舞,细腰如蛇,彩裙飞旋。环行急蹴皆应节,反手叉腰却如月。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摇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

嬛罗精通音律,说道:“以前听人说龟兹乐舞甲天下,总是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说别的,光是那个琵琶手都不逊于长安曹子休。”

郑吉问道:“你是说有曹左手之称的琵琶第一手曹子休?”

“你也知道他?”

“当初机缘巧合,听他抚过一曲《霸王卸甲》,如千鼓摧城万骑冲阵,闻者无不色变,至今声犹在耳。”

“曹子休左手按弦,如崩崖飞瀑广陵潮涌,气势恢宏。放眼整个长安城,他认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出了长安城,曹左手也不过尔尔?”

嬛罗笑道:“也没有你说的这样不堪,毕竟他还是有真本事的。”

相虺一直盯住嬛罗,发现她和郑吉说说笑笑,状极亲密,不由皱起眉头,脸色阴沉。

一曲舞罢,诸女退去,几个侍从把一炉炭火抬到大厅中间。

又一人牵一只母羊走进厅内。炭火旁早立有一个厨子,迎上去,把那只快要分娩的母羊四蹄捆住,架到炭火之上。

羊毛被炭火烤着,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母羊拼命挣扎,惨声悲鸣。

嬛罗大惊:“他们这是干什么?”

郑吉也不明就里,悄声打听,他的旁边就是风情万种的苏魅儿。

苏魅儿笑道:“你连这个都没有听说过吗?白马城有三绝,其中之一就是炭烤乳羊。味道之美冠绝西域,深为相虺殿下所钟爱。”

嬛罗脸色苍白道:“小羊还没有出生,把母羊活活烤死,一尸两命,这样做不觉得残忍吗?”

郑吉摇头无语,相虺就是个残忍的家伙,你跟他讲仁慈不是对牛弹琴吗?

母羊叫声渐息,毛尽焚而皮渐黄,油脂不断滴落到炭火里,滋滋作响。疱者把调好的佐料刷到母羊身上,肉香逐渐飘散开来。

嬛罗不敢再看,干脆闭上眼睛,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相虺大笑道:“诸位等会儿可要多吃一些,我敢说出了白马城,西域诸国无此味。”

嬛罗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苍白着脸没有说话。

相虺看到嬛罗恐惧的神情,心情莫名好起来,叫了两个龟兹武士上前舞刀助兴。

这两人身形利落,夭骄如龙,忽进忽退,刀光霍霍,一看就是用刀的高手。

众人哄然叫好,有一个家伙大约喝多了酒,竟跌跌撞撞冲进刀网里,结果身上的衣服被刀刃绞得粉碎,像蝴蝶一般漫空飞舞。那人除了脚上的一双靴子还在,从上到下光溜溜的,一丝不挂,两撇翘卷的小胡子也被削得精光,所幸身体毫发无伤。

众人当场呆滞。

那人也许被吓到,酒一下全醒了,发现自己赤身裸体立于众目睽睽之下,嗷的一声惨嚎,捂住不雅的地方,扭着白花花的屁股一路狂逃出去。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大厅里不少贵族是带着家眷来赴宴的,女子们羞红了脸,低下头悄悄啐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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