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话太难听了吧……” “我没说所有小偶像都下贱啊！我说他儿子下贱……本来就是啊！没实力还抛弃学业，还说是为了追梦？追什么梦啊！你知道吗，我在B站一开，哟哟哟全都是他儿子的麦麸CP视频！他儿子小小年纪别的不学，就学麦麸营业骗小姑娘，这还不下贱吗？局里多少人背地里都在嘲高副局啊！真是儿子无能累死老子！还糊！骗钱都骗不到热乎的！” “你小点声……”
“我去跟他们谈谈。”道迎猛地站起来，被高高一把拦住，“嫂子你别去。”高高咬着下唇说，手拽着道迎的长袖T角，死死不松手。
等得很暴躁的韩成煊还打算催，被荀辙跳起来拽到里屋扯皮去了。
隔壁逐渐没了声息。
高高的嘴唇在发抖。
大颗大颗的眼泪水在眼眶里滚动，然后落出来，滴在纸上，然后茵开，好像阴雨天的地面一样。他拼命地咬着下唇，想要克制，可鼻孔却又不受控制地抽搐了。
“高高……”道迎担忧地看向他。
“我知道他们都在嘲笑我，”高高拼命眨着眼睛，头略略往后仰，胸腔发出拉风箱一样的声音，“我知道我连累了我爸。可是我也不想这样，五年前进公司的时候，我也以为事情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他们都在说难听话。我知道的，”高高说着说着开始笑，边笑眼泪边跟着滚，“我什么不知道呢？我也想争气啊！所以我要回娱乐圈，我要证明我不是个就会麦麸的废物！我能挣到大钱！我能红！我当初的选择不是错的！”
高高闭上了眼睛，头略略往后仰，另一只手还死死拽着道迎：“我应该签吗？”高高的声音有点迷茫，被一次次地打断在抽噎中，“我爸身体不好，我要是不在家，他肯定每天就知道吃食堂，然后熬夜工作……他们食堂可重油重盐了。他肯定不会坚持走一万步。他今年都五十了。我在公司的时候，他三高啥都高，年年体检爆表……他是为了我才不再婚的，嫂子你知道吗，他怕我受委屈，看上去凶，还打我，其实可疼我了……”
“他可清正廉洁了，又爱惜羽毛，我读书他都不肯找关系……”
“他婆婆妈妈死了，那天打我的时候我很生气，我说‘你知道吗？我当爱豆的时候你说我废，你这话真的很伤我的自尊心’，你猜他说什么？他说‘你那时难道不废吗？’我真的好扎心啊……全天下都可以骂我，但他怎么能这么说我呢……”
“嫂子我告诉你，我这次一定要证明给他看！我这次，我这次……”高高忽然松开了手，抱着面前的塑料凳嚎啕大哭，“可我真的学不进去啊！我不想学习，我就想红！我想现在就红！我想粉丝的关注，我想被人簇拥的感觉，我想当舞台上最闪耀的那个人，我真的学不进去……你们都让我复读，我也想复读，可我学不进去啊！我连高一的数学书都看不明白，我要补到哪一年啊！而且我要是现在补，不就证明我这五年就是个傻逼吗！那我爸呢？我爸又是什么？他一世功名就毁在我身上，我不能这样……可韩成煊这种傻逼开的公司能有什么好的啊！他肯定又会逼我去卖脸挣快钱，我爸又要丢脸了！可我真的学不进去啊！”
里屋的人听到外面的动静，传来了咆哮：“高堏瑺你不要给脸不要脸！”然后被荀辙给捂了回去。
“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当天，高高终究还是没有签下那个名字。他把合同带回了家，说要好好想想。 韩成煊只给他留了一晚上的考虑时间。也就是说，他必须在第二天早上九点之前做出决定。
40.7. 这天晚上才七点，荀辙就跑到道迎所在的三楼放劳动工具了。 “今天不干了？”道迎问。 荀辙摇摇头：“道迎，陪我去公园走走，好不好？” 道迎点点头。
说来好笑，道迎就住公园旁边，荀辙也一直就在公园旁边工作，可他们两个却一直没有去过公园散步。
公园很大，因为已经是晚上，到处都是跳坝坝舞的。各种声音汇聚在一起，不远处还有很多商家不守规矩地把桌子全都摆到路边，于是气味也混合在了一起。 夜晚像衣服一样裹了下来，依然是没有星星。
道迎和荀辙肩并肩往前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韩成煊虽然没进局子，但名声太臭，基本是不能出来了。他前些年挣了不少钱，想转幕后，高高就是他的第一个目标……其实我觉得他还是有可能捧高高的，毕竟我听得出来，高高是他这个阶段能接触到的最优秀的艺人了。高高如果签，这一两年，曝光率应该不会差。韩成煊还是有点人脉的。高高确实长大了——他非要签的这个合同，其实对他来说不是个差选择。”
“如果一定要进娱乐圈的话。”道迎补充。 “没错。” 道迎深吸一口气，然后望向前方。
那前方有万家灯火，也有公园寂静的小路。有蹦蹦跳跳之后然后嚎啕大哭的孩子，也有蘸水在地上练字的大爷。还有越来越暗的夜，以及相较而言越来越亮的路灯。但无论有什么，一切都很明确—— 这是一个平凡人的世界。 没有一夜暴富，没有欲望，没有疯狂。很宁静，但也或许……有些无趣。
“道迎，你知道吗？”荀辙的声音响起，听上去有点恍惚，“有的时候，我会觉得这个行业很残忍。” “……嗯。”
“它像是奖品丰厚的吃鸡游戏，你不能说胜者的奖赏不丰富。办这个游戏的人还是很舍得的。可是——吃鸡的只能有一个。败者什么都没有，可败者却会永远被这个游戏蛊惑，就像吸毒一样，没有人能抗拒那种致命的快感，除非从一开始就不去尝。”
“但是，它和吃鸡游戏还是不一样的。吃鸡游戏能一遍遍重来，但人生却已经不再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去当歌手，最后好歹能落几首歌吃版权费；去当演员，总归能学些表演技术。当爱豆呢？最重要的是营业。我不是说营业不好，可是营业的适用范围太窄了，基本就是为这个行业量身订造的，离开了这个行业呢？虽说情商很重要，但也不能光靠情商吃饭吧？就是当心理医生，也得先考证啊。可有几个人在尝到了伊甸园的苹果味道之后，还能静得下心来考证？”
“所以你当时为什么要当爱豆？”道迎问。 “我？”荀辙想了想，笑了，“我本来以为自己是去当歌手的。不过嘛……我也的确被那种似乎唾手可得的成功给诱惑了。或许这就是报应？——人总是得为年轻时的贪婪还债。世界是公平的，我活该。” 道迎摇摇头：“不是这样的。”
“不说这个了，”荀辙看向道迎，“说说你吧。” “我？”
“今天高高的爸爸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自从你和他谈过话之后，你就一直不对劲，看上去失魂落魄的。” 道迎想了想，说：“高高的爸爸告诉我，他们的大房子其实不是租出去，而是卖掉了——为了给高高挡恶评卖掉了。” 荀辙愣住了。
40.8. “我这个儿子啊，看上去大大咧咧，实际上心思特别细腻，跟小姑娘似的。”
“他想进娱乐圈当爱豆什么的，其实我原本没有什么意见。他妈走后，我对他唯一的期望就是健康成长。只要他快乐就好。可你说，为什么他去做了自己喜欢的事，最后还是不开心呢？我当时允许他随着心意去做事，是不是错了呢？”
“那么多人都在骂他，我看了气得浑身发抖。他妈妈的事是他心里的痛，可那些人却还拿出来反复说。还有在他微博下面放黑白遗照的。我去找他公司扯皮，他公司不理我。我找懂这行的人打听，他们说这是什么流量，还有人告诉我，老板还顺势买了黑热搜，就为了一下子推红我儿子……可我儿子也没红啊。我知道我儿子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红。他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我不想让他难过，我就一气之下把房子给卖了，拿钱找人给他做舆论，告诉大家他不是这样的……但好像我的那些钱在网上就像是鱼进了大海，一点响也听不到。还是很多人在骂他。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只是歌唱的不好，舞跳的不好，也没杀人放火啊？老板就知道挣钱，可我儿子不高兴啊。”
“小徐同志，这些话你不要告诉他。这半年我也看出来了，他真的很不甘心，很想证明自己。虽然我觉得这种证明其实没有意义，但他愿意，就这样吧。就像当时荀辙拉了他一把一样，我相信，真到不可挽回的时候，你们还是会挺身而出的。也还有我嘛。孩子想闯就闯吧。我明白他，他如果不是真的很想要做成一件事，是不会一次又一次地想这么多办法来获得我的同意的。”
“无论如何，让他自己做决定吧。”
道迎记得高高爸爸在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笑得很慈祥，让眼角的鱼尾纹看上去更深了。
“所以，”荀辙沉默了一会儿，“他是怎么知道你是卧底的？” “他说那次你去的时候，他看到你的手机桌面是我了。” “……也就是说，他全程都在放水？他是故意让高高拿到钥匙的？” “嗯。”
荀辙吐出一口气，看向天空中的月亮，眼睛里有很多怅然：“你说高高会签约吗？” “我不知道。”道迎说，“但我会信守承诺。等一切尘垓落定之后，我会告诉他这一切。但必须是等尘埃落定之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40.9.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高高来了。 他来的时候，看上去情绪不错，头发衣服都好好倒衬了，也没再穿外卖服，看上去清清爽爽一大小伙子：“嫂子好，辙哥好！”
道迎忍不住问他：“你签约了吗？” “签了。”高高笑嘻嘻地说。
道迎的心往下一扽。 荀辙的嘴唇也抿紧了：“这样……”
“我签了这个。”高高拿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给道迎和荀辙看。 道迎和荀辙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震惊：“当兵？！”
“是的，我去报名当兵了，”高高笑着说，“我想了又想，实在是觉得不能去韩成煊的公司。可我又实在静不下心来学习——总之，我觉得我现在脑子不清醒，根本不适合做决定。辙哥你不是告诉过我吗？当你想不清事的时候，就不要急于做决定，先放一放。那我就先放一放。想来想去，军营是最适合我戒断诱惑思考人生的地方了！还能保家卫国，还能强身健体，还能给我爸长长脸，多好啊！”
“或许出来之后我会还想□□豆，或许我会想继续读书，又或许我会想做其他事情。不管怎么样，现在就先这样吧！”高高如释重负地说，“啊呀呀，总算是解决了这件事，我现在真的是浑身舒畅！”
“高高，你真的想好了吗？”荀辙的表情有点复杂。 高高毫不犹豫地说：“当然！”
荀辙竖了个大拇指：“是个狠人。” 高高得意一笑：“我好歹也是六明治第一号狠人荀辙手把手带出来的超级忙内，必然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先给你们摆我的得意事迹。辙哥嫂子你们知道吗，我今天把韩成煊那个臭傻逼大骂了一顿！真爽！我……”
“你为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告诉他他爸的事？” 当天晚上收摊的时候，荀辙问道迎。
道迎想了想说：“我觉得已经没有必要了。不是吗？” “嗯……我想你是对的。” 两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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