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无量宗在灵境里以数十万修士作为祭品, 挖掘阳石。当时程溪就觉得他们的目的与野心，绝不单单只是资源。
如今听龙溪池提及他们的秘术有毒辣灼烧感，这倒是印证了程溪的猜测。
程溪注入一成治愈能量给龙溪池, 她视线透过帷帽，不着痕迹打量另外四位黑衣男子。
四人均是元婴境, 很面生。不过能跟裴游时一块行动, 信任是不用说的。
程溪让龙溪池回到锦袋里，她挥手将这座约四五十个平方大小洞穴里的血腥气息悉数清理。
“我看看你伤势。”
程溪走近裴游时温声道。
他唇色寡淡, 俊美脸庞的淡漠神色没有表情时，总让人觉得是在拒绝。
当然这是在外人看来, 程溪对裴游时很了解。他如果真不想见到谁，连帮助都不会要。
看着头戴轻纱帷帽，蹲在身侧的少女，很淡的药香在他鼻翼萦绕。
裴游时翻开手掌呈现青筋毕露的消瘦手腕，冷白皮肤薄得就像一层蝉翼，搭在骨头上。
程溪看着这薄如蝉翼的皮肤，眉头下意识轻皱，她伸出葱白手指搭在裴游时手腕处。
触感很冰。
程溪的灵力附着灵识探入裴游时体内，血液冰冷、骨质脆弱、筋肉萎缩。五脏六腑七零八碎, 那毒性强烈到让心法都渴望的剧毒被他紫府元婴所抱……
旁人的元婴往往是金色, 裴游时的元婴却是非常不正常的青紫色。且元婴小脸时常被剧毒影响，表情扭曲而痛苦。
“你可以, 几年不见, 你忍耐能力倒是见长了。”程溪气笑了。
她刚才见裴游时一副淡漠神色，还以为他状态很好，至少也该比龙溪池好。
结果她这一探查，好家伙, 还是在死亡边缘疯狂蹦迪呢！只要他元婴所抱的剧毒破裂，他顷刻就会身亡。
洞穴里另外四位黑衣元婴听到这毫不客气的话，悄悄摸摸用余光看了眼威势极重的船主。
“后遗症，没有以前那么痛。”裴游时垂眸看着少女，声线清澈低沉，浑然不见之前的冰冷。
“比以前可严重得多了。”
程溪嘟囔一句，抽取一点点治愈能量注入他体内，裴游时浑身都是陈年旧伤。
本来程溪是打算让这治愈能量去试探下紫府元婴所抱的剧毒烈度，谁料这治愈能量才刚沿着经脉来到肩胛骨位置，就被消耗殆尽。
“效果很好。”裴游时视线落在少女圆润的葱白手指上，低声夸了句。
“你别说话了，我听着就生气。”程溪拿出蒲团往裴游时身边一放，盘坐以后愠怒道。
之前裴游时向她保证不求死了，会好好活着，结果就这？她不来，裴游时还是得早死啊。
但程溪没法去斥责他，无量宗乃至炼火宗派虎视眈眈，他不反抗也是死。
程溪的怒意更多是针对无量宗他们。
“好。”
裴游时眉眼舒展，低声应了声好。乖得让四位下属险些以为说一不二，强势冷漠的船主换了个芯儿。
四人惊疑不定相互对视一眼，对这位金丹初期的少女身份，萌生出旺盛的好奇心。
此人究竟是谁，
居然能让船主这么听话配合！
程溪不知四人所想，她消耗近六成治愈能量，才接触到他紫府元婴。
修士紫府是非常重要的腹地，除非全心全意信任，不然不会允许亲近的人探查紫府，更别说像程溪这种直接将治愈能量汇入紫府的行为。
这几乎相当于把命交到她手里。
治愈能量接触元婴所抱毒性的那一刻，元婴震颤，紫府受惊忽然关闭。
程溪灵识被推出，裴游时闷哼了声，反手死死攥紧了搭在手腕处的温热小手。
据说修士元婴的痛苦，往往是肉丨体的数倍疼痛。它的疼痛，是一种精神上的残忍摧残。
程溪仅用一点治愈能量，所净化的养分，就暴涨了四十片花瓣，可见其毒性之猛烈。
连异域的不详气息都难以比拟。
“歇会，先歇会。”
程溪在储物袋里翻了圈，拿出一袋存放了很久的蜜饯，她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买的。
为了确保还能吃，程溪单手拆开口子，伸手捡了粒无核的橘褐色蜜饯吃进嘴里。
“蜜桃饯，好像是厨娘做的。”程溪吃着一分酸九分甜的蜜饯，发现味道格外不错。
她拿了块递到裴游时紧抿的寡白唇边，轻声道：“要不要尝尝？又甜又不腻。”
裴游时光洁额头冒了一层薄汗，闻言他张嘴咬住这块蜜饯，谁料连带着程溪手也咬住了。
关键他还不晓得控制力道。
“嘶……”程溪轻吸了口气，连忙道：“疼，疼疼疼，你快松口！”
裴游时破碎的精神被这喊疼声唤回了理智，他连忙松开紧咬的牙关，目光落在牙印明显指节青紫的葱白小手上。
“抱歉。”
裴游时主动道了歉，他另一只手抽回，握住程溪这被咬伤的手腕，从储物袋拿了个青色小瓶子出来。
“这点轻微伤很快就会愈合，不用涂东西了吧…”程溪看裴游时大张旗鼓的架势，有些不自在。
就她这体魄，别说青紫，就是咬出血愈合也是几十息的事。
裴游时没应声，他将瓶中清凉淡香的液体倒在青紫上，短短几息，青紫已悉数散去。
就连手掌气血都通畅许多。
“锻体灵液，可以倒在浴池，对体修效果很好。”裴游时言简意赅说罢，把瓶子塞到程溪手里，伸手将她身侧的蜜桃果饯袋拿到怀里。
四位元婴下属眼巴巴看着连元婴修士都千金难求的锻体灵液，被船主交到少女手里。他们心里既觉得暴殄天物，又满是艳羡。
谁说他们船主不近人情来着，分明是因为面对的对象不同！像这种娇娇软软的小姑娘，船主应对起来就很温柔。
程溪倒觉得裴游时与平常无二，她爽快道了声谢收起锻体灵液，温声问道：“休息会？还是继续清理？”
裴游时捏着蜜桃果饯的手一顿，待嘴里甜味弥散，他睫毛轻颤道：“继续。”
程溪特意控制着份量将治愈能量注入他紫府，即便如此，痛苦也没有丝毫削减，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看着裴游时满头汗珠，额头青筋暴起的隐忍神色，程溪不忍地别开视线。
太痛了，她看着都觉得痛。
每到这个时候，程溪忽然能理解裴游时为什么不想活了。如果余生大半都是在这样极致的精神摧残与痛苦中度过，何不早些了断？
如果按照《登顶仙途》里的时间线，此时的裴游时应该还在缘仙宗里蛰伏，修为才刚刚结丹。
但现在他已破婴，甚至能与化神境交手。极致的实力背后，往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程溪主动伸手触碰裴游时冰凉手臂，她没有办法去缓解他的痛苦，只能给他一点精神上的支持。
裴游时攥紧这温热小手，就像在波涛汹涌的幽海里，抱住的唯一浮木。
“没事的……”
程溪安抚着，鼻子发酸，嗓音低闷重复道：“没事的……”
饶是以裴游时的精神坚毅程度，也遭不住第三回 精神折磨。程溪拿出狐裘，劝他躺下睡一觉。
“虽然修士不用睡觉也能恢复精力，但睡觉效果更好。我过来的时候，无量宗那批化神境在封锁城池，没有注意到这边。”
程溪用狐裘帮裴游时盖住肩头，温声道：“你可以放心地睡一觉，要是有突发情况，我喊你。”
“嗯。”
裴游时这七年里从未睡过觉，但听少女娇软声线絮絮叨叨。他眸子一闭上，就被强烈的困意拽着意识坠入梦乡。
见裴游时已睡着，迎着四位黑衣下属钦佩神色，程溪愣了下，而后颔首道：“让诸位见笑了。”
“不不不……”
“嘘——”
几人正想摇头，但因动静过大，很快遭到同伴的提醒与制止。为了不打搅裴游时睡眠，四人索性闭嘴。
“还请伸手，我看看你们伤势。”程溪说罢，拿出一根银线。
在四人配合下，轻松绑在其中一位下属手腕上。
其实她光是观察脸色已经判定得七七八八，但说不准这四人也像裴游时这么能忍。为了确定伤势程度，她借助银线对四人把脉观症后，将银线收起。
“诸位伤势主要是遭受强横震荡引起，器脏筋骨皆有损伤。”程溪温声说完，灵识在自己储物袋搜刮一圈，很快拿出三十几样珍稀药材。
五个药灶一字排开，程溪炼化药材后，抽取些许罂叶草汁液与仙露混合倒入其中，点燃药木开始熬药。
四位元婴修士看着少女行云流水般流畅的动作，在对她医修的初步印象上，又增添几分经验。
若是入门级医修，不会这么熟练。
程溪手在裴游时身边，盘坐于蒲团上手握灵石恢复治愈能量与气海灵力。
她只清理了两回，心法花瓣已增长至一百片。而那侵蚀紫府元婴的剧毒，还未净化百分之一。
程溪心神微沉。
一晃四个时辰，程溪根据药香的味道得出药汤已熬至最佳火候。她用灵力扑灭药灶里的火，凑近药罐揭开盖子看了看汤色。
汤色都很好。
程溪拿出四个瓷碗，握住药罐手柄斟倒，每一罐熬了两碗褐红色药汤。
“此药汤是我临时所配，针对你们的伤势有很好的疗效，直接喝下即可。”程溪斟倒满四碗，用灵力托到四人面前，温声道。
四人端起瓷碗，药汤早在斟倒时，就已被拂去一部分热意，他们喝起来只觉温度恰好。
随着药汤流入四肢百骸，被震荡的伤势以肉眼可见速度在修复，这效率，快得四人心神震撼不已。
他们这伤势，哪怕有船主炼制的上乘丹药，想要彻底恢复也得七八天。
但仅凭一碗药汤，半刻钟后，他们伤势已经恢复至七成。只要再休息一两天，就能彻底康复。
这就是医修的实力吗？
四人看向程溪的神色，已由钦佩转为狂热与信服，这也太厉害了吧！
“你们歇一天，再喝一碗就无恙了。”程溪淡然道，她除了心法外，还有非常扎实的药材配伍学底蕴，若严格划分，她的治愈能量占了五成。
余下五成里，两成是罂叶草汁液，三成是药材本身药性以及配伍。其实治愈能量混合药汤，效果比治愈能量要好很多。
但有时周边环境既危险又随时要转移，根本没时间布置药灶。程溪这才一直用仙露，或是直接抽取治愈能量。
余下两个药罐的相似药汤，程溪想了下把龙溪池捞出来，让它全部喝了。
程溪把四个药罐清理干净，又熬制一批。不过这回药汤属性不同，有两罐是给裴游时熬的。
在众人休整期间，程溪气海灵力与治愈能量全部恢复至满溢状态后，她捞出龙溪池，这才有空询问战斗过程。
“船主一剑就荡平小半个圣山，那只圣蛊死了。我们靠丹阵传送，本来能顺利跑掉的。”
龙溪池唏嘘道：“谁知道无量宗四位化神境蹦了出来，正好拦在附近，当时我拖住一个。另外四人布阵拖住两个，船主一对一，施展秘法时我把那个化神境拉过去，并拖住了两人。”
“他们硬抗船主的秘法，结果陨落一个重伤一个！刺激，太刺激了！”
“那两个化神境人类都吓傻了，哈哈哈！”龙溪池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激动得浑身发抖又倍感刺激，尾巴甩动非常频繁。
化神境陨落！
这是程溪第二回 得知有化神境陨落的消息。
之前在海域，雷之瑾本身就是老牌化神境。他逮住机会击杀对方，这并不算太震撼。
但裴游时这个就很吓人了。他才元婴初期修为啊，他怎么办到的？
想到裴游时伤痕累累的青紫元婴，程溪心中震撼又化为沉重，如果她不插手，裴游时还能坚持多久？
十年？二十年？
到时候即便没人杀他，他自己也会死于元婴枯竭。
而今大乱将至，不论是个人角度出发，还是为了修仙界，裴游时都绝不能死。
程溪回想着自己这些年所学的知识里，关于元婴的记载。大佛寺的竹简里有提过元婴是修士精气神所纳之地，非常重要。
想要伤到元婴很难，而想要治愈元婴，也很难。但程溪的心法却恰好能对裴游时的元婴带来益处，只是他元婴所抱剧毒，需要时间去慢慢消除。
除此之外，裴游时的血肉筋骨也都有很严重的损伤，这都需要时间去修养调理。
时间倒是其次，便是白晋在这，面对裴游时的伤势，估计都会让人早点安排后事。
这并非白晋医术不精。
而是裴游时实在太能折腾，就连具备心法的程溪都觉得棘手，更别说其他医修。
“药材必须要准备一批……”
程溪想着想着，拿出宣纸开始记下各种药材名字，打算等这边结束就回一趟医馆囤积药材。
在程溪的思考中，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裴游时再醒来时，深色瞳孔里，竟有种恍如隔世感。
娇小身躯就在身边，满是药香的洞穴就像回到了从前，但却没了从前深藏在心底的猜忌。
安心，舒缓，宁静……
这些他鲜少品尝的氛围此刻全都在，令他心境飘然放松。裴游时发了一会呆才撑起身躯，留意到少女手里捏着的一张宣纸。
他看了眼上面内容，伸手抽出。
程溪立即从沉思中回过神，一低头便看见裴游时挺拔鼻梁与密长睫毛。
“需要上面的药材？”裴游时嗓音偏低，很轻。
“嗯，我到时去医馆搜集就行了。”
程溪将宣纸收起来，起身靠近药灶，边斟倒边说：“你的身体需要调理，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无量宗在外面，圣坛没有彻底摧毁，你目前有事情要忙？”裴游时坐直身躯，看少女走近，轻声问。
“暂时没有。”
程溪把手里这碗温热药汤递给裴游时，想了下道：“但六月之前，必须要回一趟医馆交接点事。”
如今已是四月二十八，离六月只剩下一个月左右。
“好。”
裴游时应了声，将药汤一口饮尽。
在程溪的药汤调理下，四位下属仅花去两天已经恢复全盛状态。至于裴游时……只要不提及元婴伤势，他状态一直挺好。
程溪窝在洞穴里，每天帮裴游时清理三回剧毒，同时配两副药汤调理。
就这么耗了五天。
程溪发现他紫府元婴的剧毒，终于减了一点点。大约是从百分之百，减到了百分之九十五。
程溪：呜呜呜，太不容易了！
“今天算了，我出去办件事。”裴游时一觉醒来，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我……”
程溪本想问问有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结果裴游时早有准备地打断，“你在这等我。”
“很快。”
裴游时低声保证道：“五个时辰一定回来。”
“……好吧。”
问题都让裴游时回答完了，程溪只能慢吞吞应下。裴游时带下属还有龙溪池出去前，她又给了一瓶仙露，“带上这个。”
“嗯。”
裴游时收起纳虚瓶，顺手把空的那瓶还给了她。
随着五人站在一块，裴游时拿出十颗丹药捏碎。下一瞬，五人搭一条蛟龙顷刻消失在程溪视野里。
“啧，厉害。”
对于裴游时的丹阵，程溪羡慕又佩服。只有宗师级别的丹师，才有资格去钻研丹阵这种设计丹道与阵道的组合体。
而且丹阵虽然成本大，传送距离不远，但它有一个非常让人羡慕的点。那就是丹阵不限传送人数，非常适合小规模作战。
程溪的天珠链不需要成本，但她只能单独传送，无法带人。不过她如今一人即是一个小分队，用着还挺舒坦。
这两种传送方式各有优劣，但真要比对价值，自然是天珠链价值更高些，这可是永动机。
程溪思绪回笼后，开始抓紧时间开始制作仙露。裴游时那百分之五的剧毒，给她添了将近六百片花瓣养分，程溪觉得光跟着他就能提升心法。
专注很容易让人忽视时间，当程溪察觉龙溪池状态骤降，她从恢复中惊醒，立即掐算时辰。
四个时辰过去了。
裴游时说五个时辰内一定回来，程溪正思索可信度时，空旷洞穴霎时多了五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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