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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节(1 / 2)

严萍送走了朱老忠和严志和,拿了一本,想读下去,眼前老是晃着江涛的影。这几天,看书他象在书上,写字他象在纸上,睡觉象有个人儿在身边伴随。她伸出手挥着挥着,可是他又回来了,占住她的心。

为了援助二师学潮,她奔走各个学校,发动抗日的女伴们募捐送粮,一直闹了几天,觉得很是疲劳。可是二师告急的消息,不断地传出来,她在担着心。思想上产生了一种新的矛盾:功课不努力不行,这学期的分数显然下降了,要留级。努力吧,又没有那种心情。一时精神恍惚,书上好象爬着一群蚂蚁。她索性抛下书,把被单蒙住脸,想睡一会。可是还有别的事情在等着她,睡也睡不着。听得脚步声,妈妈走进来,手里端着条大烟袋,坐在床沿上。伸手抓起被单,看见严萍两只眼睛睁得大圆圆的,骨碌骨碌地转着。妈妈说:“萍儿!不想吃点什么?”严萍说:“不想吃。”“病了吗?”“夏天的过……妈妈,给我盖上。”她又翻了个身,脸朝里睡着。

妈妈又忧愁起来,年轻的时候生下这个孩,是个姑娘倒也高兴,她说“一个姑娘顶半个儿”。她不愿叫姑娘出去跑跑颠颠,怕野了心,叫亲戚朋友笑话。走到北屋里,严知孝正躺在靠椅上,戴着老花眼镜看书。

妈妈说:“萍儿好象病了,又黄又瘦。”

严知孝说:“恐怕有她自己的心事吧!”

妈妈说:“你也该管管,姑娘家年岁不小了,也该有个靠身的人儿。”

严知孝说:“我早打定主意了,萍儿的事情,叫她自己去选择吧!”

妈妈说:“叫她自己去选择!叫她自己去选择!”她又急躁起来:“她是个女人,要是我,早给她寻上个人儿。你不想咱就是这一个闺女,将来依靠谁?”说着,又捵起衣襟,擦着眼泪抽泣起来。

严知孝猛地从靠椅上坐起来,说:“你也是个女人,你也从年轻时候过来,你不懂得一个女人的心情!”他生气地吐了口唾沫,又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必爷娘置马牛?一个女人,她需要走自己的路!”严知孝是个绵长人,向来不好动气,今天却发起火来。把长头发一甩,跺着一只脚说:“真正岂有此理!”

按一般习惯,两个人拌嘴到这种程度,妈妈就低下头,再也不说什么,沉默下来,好象是说,“是你的事情,我再也不说。”可是今天沉默不久,她又说起来。严萍的婚事,在她心上是块病。

今天严知孝生气,也不只为严萍的事情,第二师范解散,要另起炉灶重新招生,重新招聘教职员,他还没有接到聘书。有时他也想:“也许,我也被怀疑!”随后又对自己说:“不管怎么,反正咱是无党无派的。”但是,聘书不送来,他又不能去要,看样要另找饭碗了。

严萍仄起耳朵,听着两个老人你一言我一语,拌起嘴来。掀起被单,坐在床沿上待了一会。照着镜梳了一下头发,眼窝陷下去,显得眼睛更大了,下颏也尖了。看了看表,到了指定的时间。她匆匆走出西城,在桥头上站了一刹。看小河里流水,岸上的柳树……离远望过去,有带着枪、穿着灰衣裳的士兵,在第二师范围墙外站着,江涛和嘉庆他们就在这围墙里。她用小手巾抹了抹鼻尖上的汗珠,看见水面上有几片白色的鹅毛,随着水流漂过来,又流过去了。她眼睛盯着,直到看不见了,才走向车站去。那里是一片工人住宅,她找对了胡同,看对了门牌号数,走进一家小院。房很低,好象临时砌成的。窗台上放着两盆染指甲花,开得红上红。听得声音,有人弯着腰,从低矮的小屋里走出来,亲切地握了严萍的手,说:“是你?”

严萍睁起眼睛看他,也不说什么。那人说:“你忘了?在反割头税的大会上见过的,我姓贾,一说你就知道。”

严萍笑了说:“你是贾老师,我也好象熟识。”

贾老师说:“认识我们的关系就行了。”

严萍说:“有人介绍过了,你多时到这儿?”

贾老师说:“不久。”

贾老师拿起蒲扇,忽扇了一下桌,拎起桌上的破宜兴壶,倒茶给严萍喝。他说:“听说志和跟老忠叔来了,我也赶来看看。”显然,他并没有说完,就不再往下说了。他脸上黑了,颧骨高起,长了满下巴胡髭。

严萍向他谈了第二师范的情况,说明那个单位给他们投送了多少烧饼和大饼。贾老师不断鼓励她:“努力吧,同志!要想各种办法保证饿不着他们。只要有得吃,就能坚持,现在是磨时间的问题。目前,二师学潮成了保属学生界政治生活的焦点。二师学潮的胜利,就是保属青年抗日运动的胜利。据我所知,保定周围二十多个县的青年学生,都一致声援第二师范!”

贾老师谈起话来,挺严肃,简单干脆,很有煽动力。看得出来是受过锻炼的,他在黑暗的屋里,闪起亮晶晶的眼光,又有力地攥起拳头,捶着桌,压低了嗓音说:“敌人占据了东四省,群众要求一致抗日,反动派要镇压抗日运动,进行‘剿共’。我们为了保卫祖国,一定要发动群众起来抗日,一定!敌人打到家门上了!把日寇打出国去,国人民才有出路!”

严萍低下头,细心听着,捉摸着每一句话的精神和力量。嘴里唔唔地应着,表示她听明白了,而且忠心去执行。最后,贾老师问她:“你的脸上为什么这样憔悴?”

严萍笑了说:“不,不怎么样。”

贾老师也笑了,诚恳地拍着严萍的肩膀,说:“我是知道的!努力吧,同志!江涛是一个好同志,只有斗争胜利了,反动派才会把他还给你,我是同样的关心他们,所以特别赶来看看。”

严萍听着,脸上一下绯红起来。她想:“怎么回事?他会知道我心里想的?要是斗争不能胜利呢?”她不敢往下想,这是一个不难答复的问题。

贾老师郑重其事地说:“看样反动派对二师学潮,已经铁了心了。可是我们除了动员一切力量,展开宣传舆论,并没有别的办法!”他说着,点起一支烟,把洋火盒啪地一下放在桌上。踱着方步,考虑更重要的问题。

严萍说:“忠大伯和志和叔到我家去了。”

贾老师说:“嗯!他们已经到了?他们也应该作一些工作,叫他们把学生家属联系起来,进行斗争。”

一边说着,在椅上坐了一下,又站起来。背叉着手,站在屋当,象是在等待什么。听得胡同里有人跑过,他又走到门口探身看了看,看是两个孩逗着玩儿,才慢慢走回来。在县里的时候,他还不觉得怎么样,那里城市小,回旋区也大。一到了保定,就觉得军警机关压得抬不起头来。有时他也设想:“干!发动全体工人学生罢工罢课,揭他个过!”当他想到:“我们的力量比起反动派来,还差很多!”就又改换一个想法。

待不一会工夫,一个穿蓝制服的铁路工人走进来说:“我回家来吃饭,听说你在这里。来!一块吃饭吧!”他又走出去,端进玉米面窝窝头、炒青菜、秫米饭汤。贾老师叫严萍一块吃,严萍看贾老师吃得挺香甜,自己也吃起来。她心里有事情,吃也吃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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