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初公主殿下选伴读时，父亲曾说：“你们可以自己考虑一下，如果真能成为公主殿下的伴读，以后很大可能会成为公主的人，不管是皇夫也好，还是在帝京任职，回来的可能性都极小。”
这也就意味着，若成了公主伴读，就不可能再回去掌管家族大权，与此同时，家族却能因此而得到些许庇荫——这也是世人常说的，“朝中有人好办事”。
利弊皆有，端看自己如何选择。
然而当年公主选伴读时，他们兄弟年纪都小，压根谈不上什么“好好考虑”，四五岁的小孩才断奶几年，怎么可能就把往后的事情想得那么周到？
甚至对伴读这个身份都懵懵懂懂的。
不过二弟虽小，却有母亲给他拿主意。
即便已经过去九年，楚倦却至今还记得母亲当年说的那句话：“倦儿，你弟弟还小，皇宫大内凶险诡谲，万一得罪了贵人就是死路一条，你忍心让他去送死？”
楚倦听了这句话其实也什么没特别的想法，就只是觉得既然宫廷凶险，得罪贵人就是死路一条，那为什么要让他去呢？
弟弟有人心疼，就该他这个哥哥去冒险？
那时年幼，只以为爹娘偏心，心里低落一阵子也就过去了，等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其实伴读这件事完全凭自愿，又不是皇帝选妃，女子到了年纪就必须入宫，而且现在皇帝选妃都没那么霸道的规矩了。
当今皇上已经多少年没选秀了？
所以楚家就算不送孩子进宫也没人会说什么，天下之大，适龄的孩子那么多，皇上也没规定所有适龄的孩子都得参加，所以不过是他爹娘既想要荣华富贵，又不想小儿子面对凶险，所以就把这个大儿子送来了宫里。
说起来，倒也真有一种让家中女儿入宫服侍皇帝以换取家族荣宠的意思。
不过好在这些年平平顺顺地过来了，比起刚进宫那几年的战战兢兢，楚倦发现皇宫其实也没有世人传说中那么凶险可怕，小公主殿下虽是皇帝唯一的女儿，却也不是动辄打杀下人的主子，没有传说中那么冷酷凶残。
严格是的确严格了一点，那几年里公主殿下的性子也冷得像个冰雕，伴读们没几个不怕她，可相处九年下来，说真的，楚倦觉得他跟家人的感情早已淡漠许多，反而是紫珑更让他有一种属于亲人的归属感。
三年不回家，他不会生出想回家的念头，可三个月未见公主，他总是在每晚就寝之前忍不住想，殿下现在在干什么？
回想九年之间的点点滴滴，就能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充实感。
年纪渐长，懂的事情比以前多了，会的东西比以前多了，心思也比幼时多了许多。
但自始至终楚倦都很明白，他其实不太喜欢掌大权，可能天生性子如此，这两年里越发明显，十二三岁的时候他也曾庆幸自己进了皇宫，来到公主殿下的身边。
可今年他却生出了一种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长大的愿望，若能一直保持在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不需要各自承担属于自己的责任，不需要面对分离，不需要承受属于成人的烦恼，就让这些拥有孩子心性却又比一般孩子更聪明灵慧、沉稳懂事的伴读们永远陪着公主殿下，对他们来说或许比掌大权更能让人开怀。
但愿望始终只是愿望，长大了就要承担一些该承担的责任，不切实际的愿望也许更该称之为妄想。
“在想什么？”
淡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楚倦回神，唇角挑起一缕淡如云烟的弧度：“主子为什么想让我去奚州？”
紫珑道：“没有原因，就觉得你合适。”
顿了顿，“不过暂时也只是有这么个打算，你可以先把势力重心往奚州转移，其他的跟以前一样，你也不用想太多，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又改了主意。“
楚倦点了点头，倒也不甚在意。
若真能改了主意还好。
沉默走了段路，楚倦转头才发现他们已经远离了花厅回廊，正在紫宸宫正殿的方向走去。
准确来说，紫珑去的地方是书阁。
“这两天我陆续收到了一些情报。”紫珑走到紫檀木书案后，从暗阁里拿出一沓卷宗，“楚倦，你看看。”
楚倦不解地走到案前，拿起卷宗一页页翻看。
原本色泽极淡的眉眼在看到卷宗上的内容之后，一点点沉了下来，楚倦却只是不发一语地把卷宗翻完，除此之外，还有一本账册。
“荆西楚家最近风头很盛。”紫珑道，“若本宫没记错，你的弟弟应该跟本宫差不多大吧，这么早就跟当地的知州女儿定下了婚约，看来是门当户对了。”
楚倦把卷宗放了下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本宫并未派人去查楚家的事情。”紫珑淡道，“不止是你，其他伴读的家族本宫也没兴趣让人盯着，没必要。”
所以殿下的意思是，是有人主动把楚家的事情呈报上来，甚至是盯紧了楚家的动向？
“这份卷宗先放在本宫这里，楚家的事情你暂时也不用理会，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楚倦沉默片刻：“主子会派人去查？”
“不用查。”紫珑道，“卷宗上这些陈述的都是事实，不过这样的事情你不觉得很正常？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句话不褒不贬，就是在说明一个天下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
一个人在朝中得了势，家族跟着水涨船高，身边的人纷纷前来靠拢，送礼示好，然后是门庭之间的联姻。
荆西楚家本就是世族大家，劣势是朝中无人，所以当年才把楚倦送到了宫里做伴读。
最初几年楚家还安分，不过近年来却开始暗中跟当地的一些官员结交，利用楚倦是公主伴读这个身份得了不少好处，这些事紫珑就算不用派人去查也能知道个大概。
“本宫会派人去处理。”紫珑坐在椅子上，抬眸看着楚倦和墨陵川，“单独让你们两个过来，是想让你们明白，人都是会长大的，长大之后心思也会跟着变多，你可以与世无争，可以淡泊名利，却不代表别人可以容忍你与世无争。”
楚倦沉默：“主子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要对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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