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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1 / 2)

崔颢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却被长公主殿下的强大气势给镇住,无力一般地垂下了双手,自己策划许久的阴谋就在那一跪中,端倪渐露。

现在即便他想要矢口否认,也早已为时晚矣。更何况,他非常清楚的知道,在长公主面前,任何伪装或者虚与委蛇,都是白费心机啊!

“公主殿下是如此知道下毒者便是罪臣的呢?”

崔颢想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败的。

萧琬垂眸瞅了崔颢片刻,似乎想从他脸上瞧出什么来,随即扬起头瞧着宝殿内香烟缭绕,灯火明恍,顿时想起了那句: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顿觉,时光荏苒,稍纵即逝。陡然间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事情看似一尘不变,其实早已不复从前了啊!

“你身上有沉香的气味……”

萧琬淡淡吐出这几个字,却让崔颢身子不觉微微一怔。

“这里可是香火鼎盛的永安寺,罪臣身上会有沉香应该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吧?!”

“寺庙上下弥漫着香火气息确实有助你做伪装,只是这永安寺所用香料,都是檀香。与你身上的沉香的香气是不一样的呢。”

崔颢在心中不禁暗自惊叹,长公主殿下可以查到香料上头,便知道这个计划早已被公主殿下给识破了。

什么东西是这寺庙里有的,可又不会轻易引起别人注意的存在呢?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没错,就是香。

在这寺庙中,香几乎是无处不在,如此习以为常的存在,没有人会特别注意香的异样,而且香气易在空气之中弥散,倘若以此为相克之物,引发体内毒性,几乎是没人可以幸免,谁都逃脱不得……

萧琬知道,只要放出皇祖母凤驾即将回銮的消息,突然间打断他们实施计划的速度,那肯定会有人耐不住沉默主动跳进萧琬设下的陷阱之中的。

崔颢也是个心细如尘的主,隐身于永安寺的这段时间里,几乎每日都在将近卯时之时来到大雄宝殿前扫洒,风雨无阻,寺院上下几乎人尽皆知。

就连萧琬也险些被他的伪装所迷惑,差点就错过了他这条漏网之鱼。

今日崔颢也一如既往前来大雄宝殿扫洒,做着习以为常的事情,企图瞒天过海,掩人耳目。

等到太皇太后凤驾回銮到大雄宝殿做最后参拜之时,便将事先准备好的沉香放入殿前的那尊青铜香鼎之中,届时,沉香香气飘散悠远,无论是皇室成员亦或是随驾护卫,都会在片刻之间失去行动能力!

那计划的施行,也便成功了一半。

不等崔颢的答复,萧琬继续言道:

“沉香的香气清雅悠远而有持久不散,与檀香浓郁香气极为不同,又因沉香价贵,一般人家用不起沉香。这永安寺虽是皇家寺院,可也不会用这类价格昂贵的沉香。你只是一个打扫僧,身上如何会有如此珍贵的沉香?”

崔颢顿时哑然,无颜以对。

“这七日醉是他们给你的吧?而这沉香,便是七日醉的相克之物。”

原本,萧琬并不知道这“七日醉”的相克之物便是沉香,说起来也是因缘际会,倘若这崔颢不是依然如旧的早起前来殿前扫洒,萧琬也不会知道,原来这沉香便是“七日醉”的相克之物了。

因为当闻到了沉香的香气之时,萧琬发现自己内息紊乱,体内渐现中毒之症,若不是她原本武功底子好,加上服用过洛霞姑姑的给的凝香丸,强力压制毒性,这才没有即刻毒发。

崔颢不禁暗自惊奇,长公主居然道出了“七日醉”,还提到了他们,可想而知,他与独孤信等人联手之事,也没能瞒过公主殿下。

这七日醉确实是独孤信给他的。

七日醉极为难得,以万物相生相克之原理,由毒家妙手于百毒之中提炼而成,此物无色无臭,本身无毒,却可在人体积累,积聚天数越长,毒发之时后果便越发严重。

中毒之人身子抽搐、痉挛,蹒跚步态,形同酒醉,若是毒素大量积累七日,则会身死丧命,回天乏术。

崔颢知道此毒厉害,故而也掌控着分量。他想要的不过是令众人暂时散失行动能力,而独孤信也曾应承过他,绝不会动皇室分毫,他们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便是清君侧,诛佞臣!

“崔颢,你可知罪?”

萧琬目怒而视,此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谋害太皇太后,实在是罪该万死。即便起初她出于恻隐之心想饶他一命,只怕也是不可能的了。

崔颢忙磕头赔罪,忙言道:

“罪臣知罪,罪臣心知此等作为实属犯上作乱,十恶不赦。可罪臣绝不后悔,只要能除掉朝中佞臣,为太子殿下沉冤昭雪,罪臣即便是万箭穿心,也百死不悔!”

崔颢口中所言的朝中佞臣,指的又是何人?

“住口,简直就是强词夺理。你口口声声说要为太子哥哥沉冤昭雪,可你却与州镇总管朋比为奸,犯上作乱,行此不忠不义之举,这也是为了太子哥哥么?”

萧琬疾言厉色,对于此等犯上作乱之举绝不轻恕,无论是谁,敢行危害朝廷社稷之事,她萧琬剑下绝不容情!

崔颢自知理亏,奈何自己势单力薄,又是戴罪之身,想要除掉朝中奸佞,为太子殿下和家族雪恨,这才不得不与那独孤信虚与委蛇,暂且联手。

崔颢自己也心知肚明,此举定然会引狼入室,遗害朝堂,只是崔颢自知自己时日无多,不得已孤注一掷,以作最后一搏,他即便是死也要拉着当年害死太子殿下和兄长的罪魁祸首,那个早该千刀万剐、卖主求荣的无耻之徒一起下地狱黄泉!

崔颢一头猛磕在地,忆起太子殿下蒙冤未雪之恨,族人被戮,满门被灭之痛,早已是心如刀绞,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

“长公主殿下容禀,罪臣知自死有余辜,罪不容诛,罪臣早已是个行将就木之人,又怎会顾惜一家性命,只是此等国仇家恨,不报,妄为人臣,不雪,羞为人子。罪臣斗胆敢问公主殿下,殿下可是忘记了太子殿下的千古冤屈了么?”

“放肆!”

萧琬大怒,耳边只听得铮的一声,宝剑半边便脱了剑鞘,霎时寒光阵阵,咧咧冷锋,若不是萧琬善于自制,否则一怒之下当场斩杀崔颢也不是没可能。

崔颢吓得冷汗直冒,身子止不住的颤抖着,这般逼人的气势和死亡笼罩的气息,顿时便让崔颢魂飞魄散,震慑当场,就连跪地请求饶恕都忘了。

瞧着一直端跪在脚边仍不住颤抖着的修长瘦弱身影,萧琬隐约还记得,当年这个整日跟随在崔廷佑左右不离的崔颢,原本是个身形稍显圆润的文秀少年,虽然文采并不拔尖,可胜在有几分谋略,一直作为崔廷佑的谋士跟随左右。

那时候太子哥哥几位重要崔廷佑,每有大事都会招崔廷佑商议,这崔颢也因着这层缘由,为太子哥哥所倚重。

那时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啊,可现在……

萧琬瞧得出来,如今这崔颢明明才二十多岁,却早已不成人样。骨瘦嶙峋,面色灰暗,可想而知也该是久病缠身,天年不享,他如此不顾一切不惜与州镇总管联手,明知是与虎谋皮,却也毅然决然,想来也是心有不甘,恨意难消吧!

崔颢口口声声指摘自己忘了太子哥哥的冤苦委屈,他如何知道,这些年来她这个北魏王朝的长公主殿下是如何过活的?

忘不了啊,怎么可能会忘记!

萧琬死死握住剑柄的手指,都逐渐显出几分惨白来,挣扎了片刻之后,还是将宝剑收回了剑鞘,她萧琬的剑下,只杀两种人,一种便是与自己对阵厮杀的敌人,而第二种,便是敢危及天下苍生的悖逆之徒。

这崔颢与州镇总管勾结,危害朝廷确实律法不容,可他也曾是太子哥哥旧部,当年那起谋反案他们崔家也确实算是受到诛连。

于情法,萧琬不能私下处置崔颢,于伦理,萧琬也不愿崔颢就此丢掉性命,毕竟,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萧琬还想要从崔颢口中探知。

沉默片刻后,萧琬悠悠叹了口气,轻声言道:

“你,不该回来的……”

当年崔家三族被移灭,惨绝人寰,虽不知崔颢如何躲过死劫,可光是可以活下来,就已经是不可思议之事了。

瞧他现在这副谁也认不出来的模样,便知道这些年来他定然也是受了不少苦楚的,他藏身得如此隐秘,就连密探都无法确切探知他的下落,只要他安于沉静在这永安寺里不问世事,在此平凡而安宁的度过余生,对他来说也未必不是一个很好的归宿。

可是,有时候执念对一个人来说,是一柄双刃剑,它推着你不断向前,无所畏惧,百折不悔,可当你追循着它的指引走上了那条道,你需要付出的代价却已是无比沉重,一路上披荆斩棘,鲜血淋漓的来到终点,可最后却发现,这条路的最后,却是一个无底深渊……

退后一步,是无间地狱,而再前进一步,却是粉身碎骨。

萧琬只轻轻一言,崔颢便已经泣不成声了。

“殿下,崔颢在几年前便已经死了,现在跪在您跟前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崔颢这句,便道尽了心中无限悲楚了。

当年,太子殿下蒙难,作为一直支持太子殿下革新变法的族兄崔廷佑也被牵连下狱,一夕之间,族中老少尽数被戮,诛连三族,崔氏一族,图招灭顶之灾。

崔颢至今都忘不了那一晚,一群官兵闯入崔府,见人便杀,鸡犬不留。若不是忠扑舍命相护,行此李代桃僵之计,与他对调身份,将他藏身于如厕粪坑之中躲过一劫,他才得以幸免于难。

可那晚的声嘶低啜的呼救声,歇斯底里的呼喊声,还有那惨绝人寰濒死的惨叫声,以及那刀斧声声入骨的声响,都让崔颢大难之后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不断在侵扰啃食着他的内心和仅存的那一分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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