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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的指示(1 / 2)

一口气说了太多话,沈稚子有些晕,手在额头旁虚扶一把:“你不要气我,我头疼。”

靳余生赶紧扶住她,让她坐下。

她的手很软,也很凉,散发着从屋外带进来的凉气。

他微怔,忍不住多握了一会儿。

可还是没忍住,小声道:“……你让我说的。”

沈稚子气得像只河豚:“我让你说这个了吗?你这个人,连道歉都道得这么没有诚意,情商低得令人发指。”

“……”

为什么又骂他。

“我说的是你撒谎的事,你直到现在,还是不愿意主动告诉我,任何跟你有关的事。”她微微皱眉,桃花眼里光芒四溢,“挤一点说一点,有时候挤还挤不出来,你是一支快用完了的牙膏吗?”

靳余生有些无措,舌尖抵住上颚。

怎么躲都躲不过……

迟早还是会被她发现,被她戳开。

他沉默半晌,苦笑:“你想听什么?”

沈稚子想了想,舔舔唇:“我们昨晚说到一半,我那个朋友的事——那是真的吗?”

他看着她,目光沉静:“是真的。”

带点儿破罐破摔的味道。

“你的朋友说得对。”他微微垂眼,语气平直,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靳家现在只剩一个空壳子……不,很多年前起,就只剩一个空壳了。”

从他有记忆起,靳家就维持着一种微妙的窘迫。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前几代巨大而雄厚的财力只活在传说里,只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是靠着变卖地产,也撑了很多年。

“至于变卖古董字画……我也想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起了。”说是附庸风雅也好,真正喜爱也好,靳家祖上留下的书画藏品大多是孤品,昂贵而骄矜,越是洛阳纸贵,越被贵胄们喜爱。

“虽然他们喜欢,也乐得把随便一副字都炒出天价。”靳余生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意味不明,“可是事实上,他们根本看不出来,那是不是真品。”

至于是不是真品,也许不重要。他们想要的,只是那个可以用来吹嘘的名号,那个失传已久的印鉴,那个如雷贯耳的书法家的题跋。

赝品能被做得多逼真?

靳余生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直到他拜周有恒为师,第一堂课教他临帖,老师看来看去,满脸不可思议:“为什么你临摹,可以临得跟原作一模一样?”

人的笔迹受着笔力度、墨迹深浅的影响,很难如出一辙。同样的字体,由两个人来写,哪怕用硫酸纸放在上面照着原先的轮廓描红,都不可能分毫不差。

可是他能。

他过目不忘,好像被赋予了一种奇特的天赋。见到一幅字的第一眼,就能分辨出它的纸张、笔墨、印鉴材质与湿度。

——然后一点儿不差地伪造出来。

沈稚子目瞪口呆。

她很想问问,靳余生能不能伪造出大额支票。

这个技能,听起来太让人想犯罪了。

“可是,有这种技能不是很好吗?”她不解,“普通人想要都得不到,你干吗这么苦大仇深。”

还一直藏着掖着。

靳余生移开视线,垂着眼沉吟半晌,好像低低笑了一声:“问题是,拿这个去赚钱呢?”

同样几百几千万,可这个性价比,远比卖房子要高得多。

沈稚子眨眨眼。

“我爸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我妈没什么主见,什么都听他的。”所以从那个时候起,他就一直在做这样一件,偷梁换柱的事。

“问题是……”他抿唇,“我一点儿都不想。”

这是一种欺骗,又仿佛亵渎。

更早一些时候,家中老人教他遵守家规,他从小耳濡目染,听到的从来是仁义礼智、不欺暗室。可他所在做的每件事,都与认知不符。

他挣扎而矛盾。

沈稚子无辜地眨眨眼:“你可以拒绝啊,不能跟父母好好沟通吗?”

靳余生舌尖抵住上颚,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他有些颓然:“也许你不能理解……但我的家庭,跟你不太一样。”

他斟酌,“在我家,长辈是绝对的权威。”

不可以忤逆。

沈稚子眼神清澈,一副不太能理解的样子。

像条乖巧的小萨摩。

他犹豫一阵,还是决定解释:“你见过竹枝吗?”

“那种,春天发芽的,尖尖细细的绿色植物……”他努力让形容显得贴切,“打起来不会留疤。”

韧性又不失力度,挥下来时耳边有破空声,落到皮肤上,沁出的血珠也是细细的,像连绵的雨。

“可我其实……”他声音发闷,“是一个很怕疼的人。”

父母很少用戒尺,植物的用途其实更广。

比如刚刚开始学写字、总也握不好笔时,再比如做作业时不自觉地低头、背脊慢慢躬下去时。

竹枝的反应永远很及时,未必有什么实质性伤害,可心理战术永远占上风。

经年累月,他沉默着,成为一头被驯服的兽。

沈稚子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睛有点儿热。

她隔着被子,握住他的手:“我能的,能理解。”

“因为……”她轻声说,“我妈妈也生在一个那样的家庭里。”

外表光鲜,背地里鸡毛蒜皮,兄弟姐妹每笔账都要算得一清二楚。辈分等级鲜明,大家长高高在上,制定一堆莫名其妙的规矩。

“小的时候……有两年,我爸出国不在身边,我就跟我妈回她家住了一小段时间。”她有些心虚,挠挠头,“嗯……咳,后来……后来那群亲戚惹怒了我,我就把他们打了一顿。”

“……”

靳余生眼神十分微妙。

他在心里掂量,她的“惹怒”,究竟哪种层级。

“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注意到他的目光,沈稚子超级无辜,“我只是吃着饭不小心把筷子弄掉了而已!他们就让我跪祠堂……我的天有没有搞错!二十一世纪!这么封建是疯了吗!我那年都十四岁了!青春期少女不要面子的吗!”

靳余生失笑,安抚性地拍拍她的手背。

其实他也跪过。

但他不打算说。

“不过……”他企图转移话题,“白阿姨现在很开心。”

“因为她有我爸爸呀……”沈稚子快乐地嘟囔,“我爸爸很正常也很开明,他对她很好,我很喜欢我爸爸。”

“等等,我也对你很好!”下一秒,她突然抬起头,画风急转,“可你却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三番五次地拒绝我。”

“……”

“你是不是觉得,你身上背负着沉重的家族秘密。”沈稚子很严肃,“你的家像一个黑洞,吸走你所有精力,使你失去了爱别人的能力。”

听起来好苏啊,他仿佛黑道总裁文里背负血海深仇的家族弃子。

靳余生梗了一下:“……不是。”

“我……我有很多缺点。”他顿了顿,嗓音发哑,说得很艰难,“每多说一句话,都觉得会被人讨厌。”

所以,他宁愿把她所有的行为归结于心血来潮,甚至怜悯,都不敢认为她喜欢他。

因为连他也不喜欢他自己。

“但是,”沈稚子皱眉想了半天,无法理解,“你有什么缺点?”

他明明不抽烟喝酒不闹事打架,成绩好,颜值高,人品上也没什么污点。

——等等。

突然想到什么,沈稚子有些震惊,目光迟疑地向下移,移到他被被子覆盖的地方。

暗示的意味很重。

靳余生:“……”

他沉默了一下,还是决定提醒她:“我给你一个来自男人的忠告,不要一直惦记异性的这个部位。”

很危险。

沈稚子心虚地摸摸鼻子:“那,那是因为什么?”

他停了停,声线涩然:“我没有桃花眼。”

“……”

“不会写史诗。”

“……”

“身上没有薄荷的味道。”

“……”

“而且,我有一个非常奇怪的天赋。”他说着,神情又变得茫然,“其他人都没有……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大概被诅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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