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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洞内乾坤(1 / 2)

王怜花瞧见独孤伤正要下手去杀沈浪,而“熊猫儿”竟只是在一旁瞧着,目中甚至还充满欢悦。

他开始有些奇怪,但瞬即就想到这“熊猫儿”必定是别人伪装的,他知道快活王也是少有的易容妙手。

他不觉突然开心了起来。

沈浪终于也上当了。

在这一瞬间,他心里真是得意得无法形容,但沈浪此刻已是他的同伴,他自然还是要去帮沈浪的。

他衡量地势,准备猝然一击,一击而中。

他知道在这快活林中,自己是唯一能救得了沈浪的人,除了他之外,就算有别人走过来碰上,也是无用的。

但他竟真的恰巧走来碰上了。

他暗中摇头。

“沈浪这小子,当真走运得很。”

只见独孤伤已走到沈浪面前。

王怜花心念突然一转:“我为何要去救沈浪,我为何要让他走运一辈子,我为何不能让沈浪死,沈浪死了,与我又有何关系?”

沈浪若是死了,朱七七表面上纵然没什么,暗中却必定会痛苦得发狂,那岂非是件美妙的事。

沈浪若是死了,于王夫人的计谋虽有妨碍,但那也是别人的事,和王怜花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沈浪死了王怜花只有开心、得意……

王怜花嘴角不禁又泛起一丝残酷的微笑,喃喃道:“我为何要救他?我就在这里瞧着他死不更好么?”

于是他闪入树后,静等着独孤伤出手的那一刹那。

那必将是他生平最愉快的一刹那。

熊猫儿生死不明,朱七七漠然不知,王夫人远在千里外,金无望天涯流浪……

现在,世上再也没有人能救沈浪。

独孤伤终于走到沈浪面前,俯首下望。

沈浪只是静静地瞧着他。

独孤伤缓缓道:“沈浪,你此刻还有何话说?”

沈浪淡淡一笑,道:“没有话说了,只是……能死在你手上,倒也不错。”

独孤伤道:“哦!”

沈浪道:“只因你是我所见的,唯一的真正恶人,你从来也不想掩饰你的狠毒残酷,那真要比一些伪善人好得多。”

独孤伤冷冷一笑,道:“很好,瞧在你这句话上,某家给你个痛快。”

突然出手,一掌击下。

在这一刹那间,独孤伤目光仍然冷漠如冰。

在这一刹那间,沈浪面上却有了非常奇妙的变化。

然后,他便不再动了。

王怜花不觉在暗中长长松了口气,他知道独孤伤掌下绝不可能再有活口,他终于除却了心腹之恨。

龙四海忍不住拍手大笑道:“好……好干净,好利落的一掌。”

独孤伤漠然后退了三步,冷冷道:“你且瞧瞧这厮是否已真的气绝了。”

龙四海笑道:“独孤兄掌下,还有人能活得了么?”

他嘴里虽这样说,还是忍不住走到沈浪尸身前,垂下头去瞧——他想瞧瞧沈浪死了后的面容如何。

他想瞧瞧沈浪死了后,嘴角是否还能带那懒散的微笑。

但他永远不会知道了。

就在这一刹那间,沈浪身子竟猝然而起,一掌印上了他胸膛,他简直连闪避的机会都没有,便已倒下。

在这一刹那间,他面上的惊骇与不信,真是谁也无法形容,只是他自己永远也无法瞧见自己临死时面容的变化。

王怜花也几乎吃惊得叫出声来。

沈浪明明死了,又怎会复活?

独孤伤站在那里,竟动也未动,目中仍是冰冰冷冷。

只见沈浪长身一揖,微笑道:“足下相救,委实大出在下意料之外,但此情在下却是终生难忘。”

独孤伤冷冷道:“某家出手相救于你,却不是为了要你相谢的。”

王怜花这才明白,独孤伤方才出手一击,竟不是要取沈浪的性命,竟只是解开了沈浪的穴道。

他更弄不懂了,独孤伤为何要救沈浪?

难道这独孤伤也是别人伪装的?

但那绝不可能,那绝对不像——独孤伤那奇特的模样,那冷冰冰的目光,世上又有谁能伪装。

沈浪心里显然也在这样想。

他凝注着独孤伤,道:“足下出手相救,却是为了什么?”

独孤伤冷冷道:“出手救人,难道定要有所目的?”

沈浪笑道:“足下恕罪,在下方才之言,确是颇有语病,在下只是心中有些不解,足下为什么要出手相救沈浪?”

独孤伤道:“某家难道救不得你?”

沈浪叹了口气,道:“在下自也知道足下对快活王有些不满,但那也只是为了在下而起,在下若是死了,快活王对足下岂非还和昔日一样。”

独孤伤目光闪动,在这一瞬间,他冷漠的目光,竟有了许多复杂的变化,但他却以仰天长笑而掩饰了。

他仰天笑道:“某家救了你,竟生像是救错了似的,还得受你百般盘问,这岂非是从来未见的荒唐之事。”

沈浪笑道:“在下若是对足下之用心怀疑不解,岂能与足下相交为友?”

独孤伤笑声突顿,眼睛瞪着沈浪,一字字道:“你真的有心与我相交为友?”

沈浪道:“若无此意,也就不必问了。”

独孤伤默然半晌,缓缓道:“快活王重武轻人,已令我失望已极,我纵然对他忠心不贰,但他日他若又见着武功强胜于我之人,岂非又要将我视为废物,昨夜我险些为他而死,又何曾换得他一声叹息呢。”

沈浪目光闪动,道:“如此说来,足下莫非想取而代之?”

独孤伤仰面承受着雨水,喃喃道:“取而代之……取而代之……”

突然大喝道:“某家并无此心,我只不过想叫快活王知道,他若弃人,人必弃他,他若无我独孤伤相助,必致一败涂地。”

沈浪默然半晌,叹道:“成事之难,最难便在用人,快活王虽有用人之气概,却无择人之眼,容人之量,他今日弃你,实为致命之伤。”

独孤伤叱道:“听你说来,莫非竟有些为他惋惜不成?”

沈浪长叹道:“眼见一代枭雄之霸业将倾,我委实不能不有所感慨,只是兄台大可放心,快活王与我实势难两立。”

独孤伤厉声道:“我正因知道你与他势难两立,所以才出手救你,世上若有人能取快活王而代之,那人便是你。”

他一把抓住沈浪的手,一字字缓缓道:“只要你有心如此,独孤伤必定全力相助,不遗余力。”

沈浪肃然道:“有兄台相助,实乃沈某之幸,只是……”

独孤伤道:“只是什么?”

沈浪垂目望向龙四海的尸身,缓缓道:“此人一死,快活王岂无怀疑,怎会放得过我……”

独孤伤瞧了地上的尸身一眼,道:“他真的死了么?”

沈浪颔首道:“死了。”他并未去瞧那尸身,只因他确知自己之掌力。他只是叹息接道:“因为事到如今,我已万万不能留下他的活口。”

独孤伤嘴角突然泛起一丝难见的笑容,缓缓道:“他可算是死了,也可算是活着。”

沈浪怔了怔,苦笑道:“这句话我也听不懂了。”

独孤伤道:“他扮熊猫儿而死,死的便是独孤伤,而非龙四海。”

沈浪还是不懂,只有静静地瞧着他,不说话。

独孤伤终于接着道:“龙四海能改扮熊猫儿而死,熊猫儿难道就不能改扮成龙四海而活着……”

他说话的确有一种独特的作风,明明很简单明白的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就变得复杂难解。

但沈浪终于还是懂了,抚掌道:“妙极!”

独孤伤道:“龙四海改扮成的熊猫儿既能瞒得过你,熊猫儿改扮成的龙四海难道就不能瞒过那快活王么?”

沈浪笑道:“不错,熊猫儿与龙四海无论在体型上,或是在神态上的确都有许多极为相似之处,只是……唉,这两人之品格却大是不同。”

独孤伤目光闪动,瞧了沈浪半晌,缓缓道:“但你为何不问我是否已杀了熊猫儿?”

沈浪微微一笑,道:“你既然救了我,又怎会对熊猫儿下毒手,这句话自然是连问都不需问的,问题只是熊猫儿此刻在何处?”

独孤伤道:“这句话也是不该问的。”

沈浪笑道:“不错,你既放心来此,熊猫儿自然在极为隐秘之处。”

独孤伤道:“但除此之外,却有个很大的问题。”

沈浪沉吟道:“那是什……”

“么”字还未说出,面色已改变,失声道:“那问题的确颇为严重。”

独孤伤方才说起这“很大的问题”,神情还十分平静,听了沈浪这话,却不禁为之动容,道:“你可知我说的问题是什么?”

沈浪道:“易容。”

独孤伤急急追问道:“你难道丝毫不通易容之术?”

沈浪苦笑道:“在下并不如别人想象中那般事事通晓。”

独孤伤跌足道:“这计谋本是天衣无缝,但若无精通易容之人,所有的计划,俱将成空。”

他语声微顿,突又瞪起眼睛,大声道:“但你若不通晓易容,又怎会破了江左司徒的易容术。”

沈浪道:“那……那另有其人。”

独孤伤道:“此人现在何处?”

沈浪道:“不远。”

独孤伤道:“既然不远,你为何不……”

沈浪叹息截口道:“此人虽在附近,怎奈他不肯出手。”

独孤伤怒道:“你还未问他,怎知他不肯出手。”

沈浪目光闪动,微微笑道:“他若肯出手,此刻早已该走出来了。”

王怜花自觉藏得十分隐秘,正在树后听得十分得意,听见了这句话,才吃了一惊,沈浪,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只见独孤伤目中已暴射出寒光,这刀一般的目光,似已穿透重重雨帘,正在向四方搜索。

王怜花暗中叹息一声,面上却堆满了笑,大步走了过去。

独孤伤目光如刀,逼视着他,厉声道:“就是此人么?”

沈浪抚掌道:“不错,他终于出来了。”

独孤伤道:“看此人行径,莫非便是传说中的‘千面公子’王怜花?”

王怜花抱拳笑道:“不敢正是区区在下,却不知独孤先生又怎会认得在下?亦不知这‘千面公子’四字是谁人所赐?”

独孤伤冷冷道:“除了王怜花外,又有谁在偷听别人谈话之外,神色还能如此从容?除了王怜花外,谁还能当得起‘千面公子’四字?”

王怜花一笑而揖,道:“多谢夸奖。”

他故意听不懂独孤伤话中的讥刺,他轻轻一句话便将别人的讥刺变成为夸奖,他从来不会使自己受窘。

他的确有这种本事。

沈浪笑道:“王公子既然现身,想必已答应为熊猫儿改扮了。”

王怜花笑道:“易容又有何难,只是……”

他目光扫向独孤伤,缓缓接道:“却不知独孤先生可信得过我?”

独孤伤冷冷道:“我信不信得过你全都一样,此事只有你做,你也非做不可。”

王怜花笑道:“如此说来在下已别无选择。”

独孤伤道:“正是如此。”

王怜花大笑道:“好,能将熊猫儿的头颅随意搬弄,本是件有趣之极的事,在下本也不会让这良机错过。”

独孤伤道:“易容之物,你全都带在身边了么?”

王怜花笑道:“熊猫儿的头颅可曾准备好了么?”

独孤伤道:“好,既是如此,走。”

王怜花道:“但在下还需借用一物。”

独孤伤道:“什么?”

王怜花微微笑道:“头颅……除了熊猫儿外,还得要另一个人的头颅。”

独孤伤目光闪动,厉声道:“谁的头颅?”

王怜花目光垂落,瞧着地上龙四海的尸身,悠悠道:“在下要借的头颅,它的主人已经不能反对了。”

要割下一个人的头颅,并非是件易事,那头颅的主人纵已不能反抗,也得要一柄锋利的刀,也得要一双熟练的手。

王怜花的一双手的确熟练得有如屠夫。

于是,龙四海的头被切下,包起,再加上一点粉红色的粉末,那无头的尸身便化成一摊微微渗着血丝的黄水。

大雨,仍落个不住。

大雨正如浓雾,为人们掩饰了许多秘密。

沈浪、王怜花、独孤伤全身虽已湿透,但对这大雨却并无丝毫埋怨之意,反而十分感激。

他们鱼贯走在雨中,自然是独孤伤当先带路。

沈浪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确信熊猫儿的藏身之处不会被人发现么?”

独孤伤冷冷道:“纵是弹丸之地,也有许多别人难以寻觅的隐秘之处,何况这偌大的园林。”

沈浪展颜笑道:“不错,我在此园中已住了许久,也曾逛过几次,但你此刻带我走的这条路,我却从未到过。”

独孤伤道:“你再住十年,也未必能寻得到此处。”

王怜花突然道:“真的么?”

独孤伤道:“哼!”

王怜花目光闪动,缓缓道:“但愿你说的地方不是那花神祠后的岩洞。”

独孤伤霍然回身,一把抓住了他,厉声道:“你知道那地方?”

王怜花叹了口气,道:“在下不幸凑巧知道。”

沈浪面色也已微微变了,道:“你去过?”

王怜花苦笑道:“那里不幸凑巧也正是朱七七的藏身之处,朱七七此刻只怕已在那里,所幸那岩洞颇为曲折,他两人未必相遇。”

独孤伤猝然松手,倒退两步。

沈浪却松了口气,笑道:“熊猫儿纵被朱七七遇着,也没什么。”

独孤伤已转身狂奔而去。

沈浪相随在后,叹息道:“无论要隐藏什么,最好都莫要藏在最秘密之处。”

王怜花道:“为什么?”

沈浪道:“最秘密的地方,往往会变得最不秘密。”

王怜花想了想,颔首叹道:“不错,每个人都想找个最秘密的地方来隐藏自己的秘密,而每个人又都以为那地方只有自己知道,却不知别人寻的最秘密之处,也正是那里。”

沈浪道:“但愿此刻知道那地方的人还不太多……”

王怜花道:“我想,那只怕也不会太少。”

染香的激动已渐渐平复,空虚地瞪着门。

王怜花已走了,门外大雨如注,这是否上天知道人间的罪恶太多,所以要借这场大雨来洗个干净?

那么,人身上的罪恶,也能洗得干净么?

染香突然跳起来,披上件衣服,冲入雨中。

雨,立刻打得她全身湿透。

但她却希望雨更大些,更大些……她只觉自己全身都是脏,从来也没有这么样脏过。

她痴痴迷迷地走,什么也不愿去想。

但是她仍不禁怀恨,怀恨……男人,都是猪。

突听一人笑道:“醉眼相看月中花,雨中鲜花就是她……哈哈,就是她。”

染香转过头,便瞧见一双眼睛。

那是双疲倦、失神,满布血丝的眼睛。

但此刻这双失神的眼睛却瞪得很大,就像是条饿狗在瞪着块肥肉似的,贪婪地,眨也不眨地瞪着她。

李登龙,这臭男人,正是猪中的狗,狗中的猪。

染香咬着牙,她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是何模样。

一个成熟的,美丽的,而又赤裸的女人,仅仅披着件轻衫,在大雨中走过,湿透的轻衫,紧贴在身上……

这岂非正是男人在春天所做的梦中的景象。

李登龙早已醉了,他醉了,所以才会在大雨中游荡。

但他并未醉得连瞧都瞧不见,此刻,他的眼睛像是已凸出来,凸出的眼睛正停留在她身上凸出的地方。

染香没有动,让他瞧。

她的身子已够脏了,再脏些也没关系,何况,单只用眼睛看,是看不脏人的,但是这只猪,这只狗。

他的眼睛为什么像只饿狼。

李登龙的颈子突然粗了,突然咳嗽起来,咳个不停。

染香瞧着他,缓缓道:“你着凉了。”

她语声既不冷漠,也不愤怒,更无羞惭,只不过是一种原始的单调声音,谁也听不出她话中究竟有何含义。

李登龙的咳嗽却突然停了。

他想笑,但是欲望已使他脸上的肌肉僵硬。

染香道:“你回去吧。”

李登龙突然大声道:“我没有着凉,没有,绝没有,我衣服穿得很多,至少比你穿的多得多……多得多。”

染香道:“你醉了。”

李登龙:“我没有醉,从来没有醉过,但为什么每个人都以为我醉了?我老婆以为我醉了,楚鸣琴以为我醉了,现在,你也以为我醉了。”

染香眼睛眨了眨,道:“你老婆……楚鸣琴……”

李登龙道:“不错,我老婆,她是个婊子,不折不扣的婊子,她以为我醉了,以为我不知道,就去陪那臭男人睡觉。”

他不想笑,但偏偏大笑了起来,发狂地笑道:“睡觉,你可知道睡觉是什么意思?”

染香道:“我知道。”

她没有脸红,也没有发怒,她只是简简单单地回答了他的话,就像他问的本是句最普通的话。

李登龙在地上啐了一口道:“他妈的,那婊子陪人睡觉,但我,我却在雨里像只狗似的逛来逛去,却连只母狗都找不到。”

他又瞧着她,喉结上下移动,突然扑过来,扑倒在积着雨水的地上,抱住了染香的两条腿。

那是双修长而结实的腿,虽然已被雨水湿透,但仍是温暖的,李登龙的喉咙像是已被塞住了,讷讷道:“求求你……求求你……”

染香俯首望着他,没有丝毫表情,只是缓缓道:“你想做什么?你想要我陪你睡觉?”

李登龙道:“求求你……”

染香道:“你以为我和你老婆一样,也是个婊子?”

李登龙大声道:“不,不,你比那婊子强得多,你的腿……你的腿……生命……生命……你的腿就是生命。”

染香夹紧了腿,但没有走。

她仍然很平静,道:“我若不肯呢?”

李登龙道:“你肯的,我知道你肯的,你……你明明在引诱我,你的男人只怕也在陪别人睡觉,所以你出来找别人。”

染香的眼睛突然射出了光,道:“好,我答应你。”

李登龙的身子突然颤抖了,道:“那么……现在……你……”

染香道:“但是你先站起来。”

李登龙道:“为什么要站起来?站着不好。”

染香咬了咬牙,道:“不能在这里,要一个秘密的地方,非常秘密,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看见的地方。”

李登龙喃喃道:“秘密的地方……”

突然跳起来,大笑道:“我有个秘密的地方,绝没有人知道,在那里无论做什么都没有人知道。”

染香喃喃道:“无论做什么……”

她身子已被李登龙拉着向前奔,她也不知道奔跑过的是何路途,也不知究竟奔跑了多久。

最后,她似乎瞧见个小小的祠堂,祠堂后似乎有个岩洞,但是李登龙已等不及进岩洞,就把她推倒在地上。

雨,暴雨,雨中的胴体白得像是雪。

雨声和着李登龙的喘息,像是野兽。

染香的手摸着块石头,她闭起眼睛,举起了石头。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往李登龙头上击下。

李登龙突然不会动了,永远不会动了。

染香的手仍如雨点般向下击,向下打。

这男子,这猪。

鲜血,溅在她身上,又被雨冲洗干净。

她脸上仍没有丝毫表情,她的身子,她的手,都像是已不属于自己,她只是不停地打,打,打……

她口中不停地喃喃道:“无论做什么,都没有人知道,是么,我杀了你也没有人知道,是么……男人……猪……该死的猪……”

突然一人道:“不错,男人都是猪,你杀得好。”

这语声是那么娇脆,却又是那么冷漠。

染香猝然住手,回头。

只见一条窈窕的白衣人影,静静地站在岩洞口,雨像珠帘似的挂在她身前,她就像珠帘中的仙子神像。

染香手里的石头落下,失声道:“朱七七。”

朱七七木然道:“你认得我……你杀得好。”

染香颤抖着站起来想掩起衣襟,但衣裳已全都破碎了,她不怕以赤裸的身子去面对任何男人。

但不知怎地,在女人面前,她却觉得十分羞愧。

朱七七冷冷道:“你进来,这里暗些。”

染香不由自主走进去,走入了珠帘后的岩洞,这岩洞自然并不干燥,但至少比雨中温暖得多。

染香的身子却已开始颤抖,抖个不停。

朱七七静静地瞧着她,突然脱下件衣服,披在她身上。

染香就像孩子见了糖似的紧紧握住了这件衣服,紧紧裹住了自己,又像是她从未穿过衣裳似的。

她的头却往下垂,轻轻道:“谢谢你。”

朱七七道:“你不用谢我,你也是可怜的女子。”

染香垂首道:“你认得我?”

朱七七淡淡道:“认得。”

染香突然抬起头道:“你不恨我?”

朱七七道:“恨你?我为什么要恨你?”

染香道:“沈浪……沈公子他……”

朱七七突然大声道:“住口,不准再提这名字。”

染香倒退半步,瞪大了眼睛瞧着她,道:“不准提这名字?为什么?”

朱七七面上又恢复了冷漠,冷冷道:“你以后在我面前莫要再提起任何男人的名字……因为我已是王怜花王公子未来的妻子。”

她居然说得十分平静,但染香听在耳里,却又像被鞭子抽了一记,她再退了半步,颤声道:“是真的……这居然是真的。”

朱七七道:“为什么不是真的?”

染香颤声道:“我还是无法相信,你怎么会要嫁给他,你怎么会嫁给这最无耻、最卑鄙的臭男人,你宁可嫁给只猪也不能嫁给他。”

朱七七没有发怒,只是冷笑道:“我为什么不能嫁给他?”

染香长长吸了口气,道:“你可知道他……”

朱七七冷笑道:“你不必在我面前说他的坏话,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我知道得比你清楚,但我不在乎,我全不在乎,就算他刚和你睡过觉我也不在乎。”

染香再也想不到朱七七口中也会说出睡觉这样的字,她发现这纯真的女子已变了,已彻底地变了。

朱七七冷笑道:“你吃惊了么?”

染香道:“我虽然吃惊,但我也知道,你不在乎,只因为你根本不喜欢他,若是你喜欢的男人,你就会嫉妒得发狂。”

朱七七冷冷道:“是么……也许。”

染香道:“你不喜欢他,却要嫁给他,只因为你恨沈浪,你恨沈浪,只因为你喜欢沈浪,爱得发狂,所以恨得发狂。”

朱七七咬紧了牙,道:“你再提他的名字,我就杀了你。”

染香道:“你杀了我吧,没关系,我还是要告诉你,你不该恨他的,你永远不会再遇见一个男人对你,像沈浪对你一样,世上若有个男人这样对我,我……我……我就算立刻为他死,也是心甘情愿的。”

朱七七突然狂笑起来,她狂笑着道:“永远不会再遇见一个男人对我像沈浪对我一样,这话倒不错,世上像他这样狼心狗肺的人并不多。”

染香道:“你以为他对你不好?”

朱七七道:“好,他对我好极了,好极了……”

她狂笑着,眼泪却已流下面颊。染香道:“他究竟对你如何,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朱七七转身面对着那冰冷的山石,嘶声道:“不知道最好,我永远也不要知道。”

染香道:“你可知道他为什么要与王夫人订下那亲事?”

朱七七咬牙道:“我是个女人,所以我不知道。”

染香道:“你以为他是禁不住王夫人的诱惑?”

朱七七道:“当然,我只是个女孩子,而她……”

她突然伏在山石上,痛哭起来,她痛哭着道:“她那种样子,我永远也做不出,而男人却都是喜欢那种样子的,她那眼睛,那……那腰肢,都令我作呕。”

染香道:“你错了,虽然有些男人喜欢那样子,但沈浪却不是,世上若只有一个男人能受得住那种诱惑,那人就是沈浪。”

朱七七嘶声道:“那他为什么……为什么……”

染香道:“他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你可知道他若不答应那亲事,你会遭受到什么后果……这只怕你永远也想象不出。”

朱七七身子颤抖,道:“但他……他……”

染香道:“他为了你不惜牺牲一切,不惜做任何事,但你……却完全不了解他,你却背弃了他,他心中虽然充满了痛苦,却一个字也不肯对别人说,只因他宁可自己受苦,也不愿伤害到你。”

朱七七霍然转身,瞪着她,一字字道:“你为什么要帮他说话?难道你和他……”

染香冷笑道:“你这样说并没有侮辱我,却侮辱了他,只因为我的确诱惑过他,我曾经不惜一切去诱惑他,无论换了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受不住这种诱惑,但沈浪……他……他……根本没有将我瞧在眼里,他心里只有你。”

她长长吐了口气,缓缓接道:“所以我佩服他,对这样的男人,无论哪一种女人都会佩服,我虽然很贱,是个荡妇,但我终究还是人,我不能昧着良心说话。”

朱七七的眼泪像是已干了,面上又变得全无表情。

她空洞地、麻木地瞪着她,喃喃道:“看起来,人人都很了解沈浪,只有我不……”

染香道:“你不能了解他,只因你在深爱着他,这也不能怪你,爱情,原本就会使任何一个女人盲目。”

朱七七茫然坐下来,茫然望着洞外的雨珠,良久没有说话,只有眼泪,不断地顺着面颊流下。

染香缓缓道:“但现在还不太迟,一切事还都可以补救……我是个不幸的女人,这一生已注定不能得到快乐,但你……你还来得及,你比我幸福得多……”她咬紧牙,拼命不让自己哭,却还是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两人就这样相对痛哭,也不知过了多久。

突听一人冷冷道:“只会流眼泪的女人,都是呆子,都是饭桶。”

这语声虽然冷漠,但却又有说不出的娇媚。

岩洞中本没有别的人,但这语声却是自岩洞深处传出来的,染香、朱七七猝然回首,便瞧见一条人影。

一条幽灵般的白衣人影,幽灵般伫立在岩洞深处的黑暗中,谁也瞧不清她的面目,只能瞧见一双发亮的眼睛。

这双眼睛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妖异的魅力,像是能看破别人的心,像是能令人为她做任何事。

此刻这双眼睛正眨也不眨地凝注着她们,一字字接着道:“女人为什么总是受人欺负,只因为女人往往只知流泪,只知痛哭,但眼泪却是什么事也不能解决的。”

染香只被这双眼睛瞧得全身发冷,忍不住蜷曲了身子。朱七七却挺起了胸脯,大声道:“你难道从来不流泪的?”

白衣人影道:“从不。”

朱七七道:“你难道从来未遭遇到痛苦?”

白衣人影冷冷道:“我所遭受到的痛苦,你们永远也梦想不到,但我却从来不流泪……从没有任何事能令我流泪。”

朱七七道:“你……你难道不是女人?”

白衣人影幽幽道:“我不是女人……我根本不是人。”

朱七七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道:“你……你究竟是什么?”

白衣人影一字字缓缓道:“我只是幽灵……别人都将我唤作幽灵宫主。”

花神祠,已残破而颓败,虽也在快活林的一个角落中,但却与这新建的园林极是不衬。

显然,这是旧日一位不知名的爱花人所留下的,而非园林的主人所建——新的园林主人,对一切神祇都不热心,也许他们所相信的只是自己,也许他们根本对一切都不相信。

沈浪掠入了花神祠,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他身上的雨水自然是抖不干的,他这样做正表示他心里乱得很。

然后,独孤伤与王怜花也掠了进来,他们并没有直接冲入那岩洞,正也表示他们心里的疑惧,不敢骤然面对现实。

独孤伤道:“那山洞就在这祠堂背后。”

王怜花道:“不知朱七七是否已遇见了熊猫儿。”

独孤伤道:“那洞穴甚是深邃,熊猫儿藏在洞窟深处。”

王怜花笑道:“女孩子只怕是不会往洞窟里面走的,朱七七虽然和别的女孩子有些不同,但毕竟也是女孩子。”

独孤伤冷冷道:“废话。”

王怜花笑道:“不错,这的确是废话,但阁下为何还要在这里听,阁下早该过去瞧个究竟了。”

独孤伤面色变了变,正待冲出去。

突听沈浪道:“且慢。”

独孤伤道:“莫非你也有什么废话?”

沈浪道:“你们先来瞧瞧这花神的像。”

神龛自然也已残破,在黝暗的雨天里,这残破的神龛就显得有些鬼气森森,若不走近些,根本瞧不清里面那神像。

那神像竟是个村姑打扮的女子,左手将一朵花捧在心口上,右手则在那花瓣上轻轻抚摸。

这花神祠虽是如此简陋,但这神像的塑工却极精致,在黝黯的光线中,看来就像是个活人。

尤其那手势的轻柔,正象征着这“花神”对鲜花的无限怜惜,奇怪的是,她的眼睛却在凝注着远方,却未去瞧手中的鲜花。

王怜花沉吟道:“嗯,这神像的确有些意思,塑这神像的人,似乎别有寓意,但咱们都只怕是猜不出的了。”

沈浪道:“也许是猜不出的。”

王怜花道:“而且,花神竟是个村姑,这也是件奇怪的事,我记得根据古老的神话传说,这花神本应是……”

独孤伤冷冷道:“现在并不是考古的时候,这花神无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和尚是尼姑,与咱们都无丝毫关系。”

沈浪缓缓道:“但这花神和咱们都有些关系。”

独孤伤道:“什么关系?”

沈浪道:“你可瞧清了她的脸。”

王怜花已失声道:“呀,不错,她的脸……”

独孤伤瞧了半晌,竟也为之动容,道:“这张脸,似乎像一个人。”

三个人对望一眼,王怜花道:“像她。”

沈浪道:“独孤兄,你说像么?”

独孤伤沉声道:“不错,的确有七分相似。”

花神的脸,温柔而美丽,眉梢眼角,似乎带着叙不尽的悲伤与怀念,活脱脱正和白飞飞有七分相似。

王怜花出神地瞧了半晌,又道:“不对。”

独孤伤道:“还有什么不对?”

王怜花道:“这祠堂建造了最少也有十年,那么,塑这神像时,白飞飞还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子,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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