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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玉璧牵线索(1 / 2)

朱七七大着胆子冷笑地一步步追了过去,那汉子不由自主,一步步退后,一双猫也似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突然间窗外一人冷冷道:“淫贼你出来。”

但见一条黑影,石像般卓立在窗前,头戴竹笠,颔下微须,黑暗中也瞧不见他面目,只瞧见他背后斜插一柄长剑,剑穗与微须同时飞舞。

那汉子惊得一怔,道:“你叫谁出去?”

窗外黑影冷笑道:“除了你,还有谁?”

那汉子大笑道:“好,原来我是淫贼。”

突然纵身一掠,竟飞也似的自朱七七头顶越过,轻烟般掠出门外。

朱七七也真未想到这汉子轻功竟如此高明,也不免吃了一惊,但见剑光一闪,已封住了门户。

那汉子身躯凌空,双足连环踢出,剑光一偏,这汉子已掠入暴雨中,纵声狂笑,厉喝道:“杂毛牛鼻子,你可是想打架么?”

窗外黑影正是个身躯瘦小的道人,身法之灵便,有如羚羊一般,匹练般剑光一闪,直指那汉子胸膛。

那汉子叱道:“好剑法。”

举起掌中酒葫芦一挡。只听“当”的一声,这葫芦竟是精钢所铸,竟将道人的长剑震得向外一偏,似乎险险便要脱手飞去。

道人轻叱一声:“好腕力。”

三个字出口,他也已攻出三剑之多,这三招剑势轻灵,专走偏锋,那汉子再想以葫芦迎击,已迎不上了。

朱七七见到这两人武功,竟无一不是武林中顶尖身手,又惊又奇,竟不知不觉间看得呆了。

身后那青衣妇人突然轻轻道:“姑娘,要穿衣服,就得赶快了。”

朱七七脸不禁一红,垂首道:“多谢……”

她赶紧穿起那还是湿湿的衣裳,再往外瞧去,只见暴雨中一道剑光,盘旋飞舞,森森剑光,将雨点都震得四散飞激。

他剑招似也未见十分精妙,但却快得非同小可,剑光“嗤嗤”破风,一剑紧跟着一剑,无一剑不是死命的杀手。朱七七愈看愈是惊异,这道人剑法竟似犹在七大高手中“玉面瑶琴神剑手”之上……

那汉子似乎有些慌了,大喝道:“好杂毛,我与你无冤无仇,你真想要我的命么?”

那道人冷冷道:“无论是谁,无论为了什么原故,只要与本座交手,便该早知道,本座的宝剑是向来不饶人的。”

那汉子惊道:“就连与你无仇的人,你也要杀?”

道人冷笑道:“能在本座剑下丧生,福气已算不错。”

汉子大声叹道:“好狠呀好狠……”

对话之间,道人早已又击出二三十剑,将那汉子逼得手忙脚乱,一个不留意,羊皮袄已被削下一片。

雪白的羊毛,在雨中四下飞舞。

那汉子似更惊惶,道人突然分心一剑,贴着葫芦刺了出去,直刺这汉子左乳之下,心脉处。

这一剑当真又急,又险,又狠,又准。

朱七七忍不住脱口呼道:“此人罪不致死,饶了他吧。”

她这句话其实是不必说的,只因她方自说了一半,那大汉胸前突有一道白光飞出,迎着道人剑光一闪。

只听“叮”的一声轻响,道人竟连退了三步,朱七七眼快,已发现道人掌中精钢长剑,竟已赫然短了一截。

原来那汉子竟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拔出了腰畔那柄短刀,刀剑相击,道人掌中长剑竟被削去了一截剑尖。

那汉子大笑道:“好家伙,你竟能逼得我腰畔神刀出手,剑法已可称得上是当今天下武林中的前五名了。”

道人平剑当胸,肃然戒备。

哪知道汉子竟不趁机进击,狂笑声中,突然一个翻身,凌空掠出三丈,那洪亮的笑声,自风雨中传来,道:“小妹子,下次脱衣服时,先得要小心瞧瞧,知道么……”

笑声渐渐去远,恍眼间便消失踪影。

那道人犹自木立于风雨中,掌中剑一寸寸地往下垂落,雨点自他竹笠边缘泻下,有如水帘一般。

朱七七也不禁呆了半晌,道:“这位道爷快请进来,容弟子拜谢。”

那道人缓缓转过身子,缓缓走了过来。

朱七七但觉这道人身上,仿佛带着股不祥的杀机,但他究竟是自己的恩人,朱七七虽然不愿瞧他,却也不能转过身去。

道人已一步跨过门户。

朱七七敛衽道:“方才蒙道长出手,弟子……”

道人突然冷笑一声,截口道:“你可知我是谁?你可知我为何要救你?”

朱七七怔了一怔,也不知该如何答话。

道人冷冷道:“只因本座自己要将你带走,所以不愿你落入别人手中。”

朱七七大骇道:“你……你究竟是谁?”

道人反腕一剑,挑去了紧压眉际的竹笠,露出了面目。

火光闪动下,只见他面色蜡黄,瘦骨嶙峋,眉目间满带阴沉冷削之意,赫然竟是武林七大名家中,青城玄都观主断虹子。

朱七七瞧见是他,心反倒定了,暗暗忖道:“原来是断虹子,那汉子猜他乃是当今天下前五名剑手之一,倒果然未曾猜错,但那汉子却又是自哪里钻出来的?武功竟能与江湖七大高手不相上下,我怎未听说武林中有这样的人物?”

她心念转动,口中却笑道:“今日真是有缘,竟能在这里遇见断虹道长,但道长方才说要将我带走,却不知为的什么?”

断虹子道:“为的便是那花蕊仙,你本该知道。”

朱七七暗中一惊,但瞬即笑道:“花蕊仙已在仁义庄中,道长莫非还不知道?”

断虹子道:“既是如此,且带本座去瞧瞧。”

朱七七笑道:“对不起,我还有事哩,要去瞧,你自己去吧。”

断虹子目中突现杀机,厉声道:“好大胆的女子,竟敢以花言巧语来欺骗本座,本座闯荡江湖数十年,岂能上你这小丫头的当?”

朱七七着急道:“我说的句句都是真的,若非我的事情极为重要,本可带你去。”

断虹子叱道:“遇见本座,再重要的事也得先放在一边。”

朱七七除了沈浪之外,别人的气,她是丝毫不能受的。只见她眼睛一瞪,火气又来了,怒道:“不去你又怎样,你又有多狠,多厉害,连自己的宝剑都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伙子……”

断虹子面色突然发青,厉叱道:“不去也得去。”

剑光闪动,直取朱七七左右双肩。

朱七七冷笑道:“你当我怕你么?”

她本是谁都不怕的,对方虽有长剑在手,对手虽是天下武才中顶尖的剑客,她火气一来,什么都不管了。

但见她纤腰一扭,竟向那闪电般的剑光迎了过去,竟施展开“淮阳七十二路大小擒拿”,要想将断虹子长剑夺下。

断虹子狞笑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待本座先废了你一条右臂,也好教训教训你。”

剑光霍霍,果然专削朱七七右臂。

朱七七交手经验虽不丰富,但一颗心却是玲珑剔透,听了这话,眼珠子一瞪,大喝道:“好,你要是伤了我别的地方,你就是畜生。”

只见她招式大开大阖,除了右臂之外,别的地方纵然空门大露,她也不管——她防守时只需防上一处,进攻时顾虑自然少了,招式自然是凌厉,一时之间,竟能与断虹子战了个平手。

断虹子狞笑道:“好个狡猾的小丫头。”

剑光闪动间,突然“嗖”的一剑,直刺朱七七左胸!

朱七七左方空门大露,若非断虹子剑尖已被那汉子削去一截,这一剑,早已划破她胸膛。

但饶是如此,她仍是闪避不及,“哧”的一声,左肩衣衫已被划破,露出了莹如白玉般的肩头。

朱七七惊怒之下,大喝道:“堂堂一派宗师,竟然言而无信么?”

她却不知断虹子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往桌上每样菜里吐口水,还有什么别的事做不出。

断虹子咯咯狞笑,剑光突然反挑而上,用的竟是武功招式中最最阴毒,也最最下流的撩阴式。

朱七七拼命翻身,方自避过,她再也想不到这堂堂的剑法大师,居然会对一个女子使出这样的招式来,惊怒之外,又不禁羞红了面颊,破口大骂道:“畜生,你……你简直是个畜生!”

断虹子冷冷道:“今日便叫你落在畜生手中。”

一句话工夫,他又已攻出五六剑之多。

朱七七又惊,又羞,又怒,身子已被缭绕的剑光逼住,几乎无法还手,断虹子满面狞笑长剑抹胸、划肚、撩阴,又是狠毒,又是阴损,朱七七想到他以一派宗主的身份,居然会对女子使出如此阴损无耻的招式,想到自己眼见便要落入这样的人手中……

她只觉满身冷汗俱都冒了出来,手足都有些软了,心里既是说不出的害怕,更有说不出的悲痛,不禁大骂道:“不但你是个畜生,老天爷也是个畜生!”

她两日以来,不但连遭凶险,而且所遇的竟个个都是卑微无耻的淫徒,也难怪她要大骂老天爷对她不平。

那青衣妇人已似骇得呆了,不停地一块块往火堆里添着柴木,一缕白烟,自火焰中袅袅升起,缥缈四散……

这时“哧哧”的剑风,已将朱七七前胸、后背的衣衫划破了五六处之多,朱七七面色骇得惨白。

断虹子面上笑容却更是狞恶,更是疯狂。

在他那冰冷的外貌下,似乎已因多年的禁欲出家生活,而积成了一股火焰,这火焰时时刻刻都在燃烧着他,令他痛苦得快要发狂。

他此刻竟似要借着掌中的长剑将这股火焰发泄,他并不急着要将朱七七制服,只是要朱七七在他这柄剑下宛转呻吟,痛苦挣扎……朱七七愈是恐惧,愈是痛苦,他心里便愈能得到发泄后的满足。

每个人心里都有股火焰,每个人发泄的方法都不同。

而断虹子的发泄方法正是要虐待别人,令人痛苦。

他唯有与人动手时,瞧别人在剑下挣扎方能得到真正的满足,是以他无论与谁动手,出手都是那么狠毒。

朱七七瞧着他疯狂的目光,疯狂的笑容,心中又是愤怒,又是着急,手脚也愈来愈软,不禁咬牙暗忖道:“老天如此对我,我不如死了算了。”

她正待以身子往剑尖上撞过去,哪知就在这时,断虹子面容突变,掌中剑式,竟也突然停顿了下来。

他鼻子动了两动,似乎嗅了嗅什么,然后,扭头望向那青衣妇人,目光中竟充满惊怖愤怒之色,嘶声道:“你……你……”

突然顿一顿足,大喝道:“不想本座今日栽在这里。”

呼声未了,竟凌空一个翻身,倒掠而出,哪知他这时真气竟似突然不足,“砰”的一声,撞上了窗棂,连头上竹笠都撞掉了,他身子也跌入雨中泥地里,竟在泥地中滚了两滚,用断剑撑起身子,飞也似的逃去。

朱七七又惊又奇,看得呆了:“他明明已胜了,为何却突然逃走?而且逃得如此狼狈。”

转目望去,只见火焰中白烟仍袅袅不绝,那青衣妇人石像般坐在四散的烟雾中,动也不动。

但她那看来极是慈祥的面目上,却竟已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慈祥的目光中,也露出一股慑人的妖氛。

朱七七心头一凛,颤声道:“莫非……莫非她……”

这句话她并未说完,只因她突然发觉自己不但手足软得出奇,而且头脑也奇怪地晕眩起来。

她恍然知道了断虹子为何要逃走的原因,这慈祥的青衣妇人原来竟是个恶魔,这白烟中竟有迷人的毒性。她是谁?她为何要如此?

但这时朱七七无法再想,她只觉一股甜蜜而不可抗拒的睡意涌了上来,眼皮愈来愈重……

她倒了下去。

朱七七醒来时,身子不但已干燥而温暖,而且已睡到一个软绵绵的地方,有如睡在云堆里。

所有的寒冷、潮湿、惊恐,都似已离她而远走——想起这些事,她仿佛不过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但转眼一望,那青衣妇人竟仍赫然坐在一旁——这地方竟是个客栈,朱七七睡在床上,青衣妇人便坐在床畔。

她面容竟又恢复了那么慈祥而亲切,温柔地抚摸着朱七七的脸颊,温柔地微笑低语着道:“好孩子,醒了么,你病了,再睡睡吧。”

朱七七只觉她手指像是毒蛇一样,要想推开,哪知手掌虽能抬起,却还是软软的没有一丝气力。

她惊怒之下,要想喝问:“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将我弄来这里?你究竟要拿我怎样?”

哪知她嘴唇动了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一下朱七七可更是吓得呆住了:“这……这妖妇竟将我弄成哑巴。”她连日来所受的惊骇虽多,但那些惊骇比起现在来,已都不算是什么了。

青衣妇人柔声道:“你瞧你脸都白了,想必病得很厉害,好生再歇一会儿吧,姑姑等一会儿就带你出去。”

朱七七只望能嘶声大呼:“我没有病,没有病……我只是被你这妖妇害的。”

但她用尽平生气力,也说不出一丝声音。

她已落入如此悲惨的状况中,以后还会有什么遭遇,她想也不敢想了,她咬住牙不让眼泪流下。

但眼泪却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

那青衣妇人出去了半晌,又回来,自床上扶起朱七七,一个店伙跟她进来,怜惜地瞧着朱七七,叹道:“老夫人,可是真好耐心。”

青衣妇人苦笑道:“我这位女徒从小没爹没娘,又是个残废,我不照顾她,谁照顾她……唉,这也是命,没办法。”

那店伙连连叹息,道:“你老可真是个好人。”

朱七七受不了他那怜悯的眼色,更受不了这样的话。

她的心都已要气炸了,恨不得一口将这妖妇咬死,怎奈她现在连个苍蝇都弄不死,只有随这妖妇摆布,丝毫不能反抗。

那青衣妇人将她架了出去,扶到一匹青驴上,自己牵着驴子走。那店伙瞧得更是感动,突然自怀中掏出锭银子,赶过去塞在青衣妇人手中,道:“店钱免了,这银子你老收着吧。”

青衣妇人仿佛大是感动,哽咽着道:“你……你真是个好人……”

那店伙几乎要哭了出来,揉了揉眼睛,突然转身奔回店里。

朱七七真恨不得打这糊涂的“好人”一个耳光,她暗骂道:

“你这个瞎子,竟将这妖妇当作好人,你……你……你去死吧,天下的人都去死吧,死干净了最好。”

驴子嘚嘚地往前走,她眼泪簌簌往下流,这妖妇究竟要将她带去哪里?究竟要拿她怎样?

路上的行人,都扭过头来看她们,朱七七昔日走在路上,本就不知吸引过多少人羡慕的目光,她对这倒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些人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看第二眼了。

朱七七但愿这些人能多看她几眼,好看出她是被这妖妇害的,哪知别人非但偏偏不看,还都将头扭了过去。

她又恨,又奇,又怒,恨不得自己自驴背上跌下来摔死最好,但青衣妇人却将她扶得稳稳的,她动都不能动。

这样走了许久,日色渐高,青衣妇人柔声地道:“你累了么,前面有个茶馆,咱们去吃些点心好么?”

她愈是温柔,朱七七就愈恨,恨得心都似要滴出血来,她平生都没有这样痛恨一个人过。

茶馆在道旁,门外车马连绵,门里茶客满座。

这些茶客瞧见青衣妇人与朱七七走进来,那目光和别人一样,又是同情,又是怜悯。朱七七简直要发疯了,此刻若有谁能使她说出话来,说出这妖妇的恶毒,叫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茶馆里本已没有空位,但她们一进来,立刻便有人让座,似乎人人都已被这青衣妇人的善良与仁慈所感动。

朱七七只望沈浪此刻突然出现,但四下哪里有沈浪的影子,她不禁在心里暗暗痛骂着:“沈浪呀沈浪,你死到哪里去了,莫非你竟抛下我不管了么?莫非你有别的女人缠住了你,你这黑心贼,你这没良心的。”

她全然忘了原是她自己离开沈浪,而不是沈浪离开她的——女子若要迁怒别人,本已是十分不讲理的;被迁怒的若是这女子心里所爱的人,那你当真更是任何道理都休想在她面前讲得清。

忽然间,一辆双马大车急驰而来,骤然停在茶馆门前,马是良驹,大车亦是油漆崭新,铜环晶亮。

那赶车的右手扬鞭,左手勒马,更是装模作样,神气活现。茶客不禁暗暗皱眉,忖道:“这车里坐的八成是个暴发户。”

只见赶车的一掠而下,恭恭敬敬地开了车门。

车门里干咳了几声,方自缓缓走出个人来,果然不折不扣,是个地道的暴发户模样。

他臃肿的身子,却偏要穿着件太过“合身”的墨绿衣衫——那本该是比他再瘦三十斤的人穿的。

他本已将知命之年,却偏要打扮成弱冠公子的模样,左手提着金丝雀笼,右手拿着翡翠鼻烟壶,腰间金光闪闪,系着七八只绣花荷包,他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似的,竟将那装着锭锭金锞子的绣花荷包,俱都打开一半,好教别人能看见那闪闪的金光。

不错,别人都看见了,却都看得直想作呕。

但这满身铜臭气的市侩身后,却跟着个白衣如仙的娇美少女,宛如小鸟依人般跟随着他这厮。

虽是满身伧俗,这少女却有如出水莲花,美得脱俗,尤其那楚楚动人的可怜模样,更令人见了销魂动魄。

茶客们又是皱眉,又是叹气:“怎地一朵鲜花,却偏偏插在牛粪上。”

朱七七见了这两人,心中却不禁欣喜若狂——原来这市侩竟是贾剥皮,白衣少女便是那可怜的少女白飞飞。

她见到白飞飞竟又落入贾剥皮手中,虽不免叹息懊恼,但此时此刻,只要能见着熟人,总是自己救星到了。

这时朱七七左边正空出张桌子,贾剥皮大摇大摆,带着白飞飞坐下,恰巧坐在朱七七对面。

朱七七只望白飞飞抬起头来,她甚至也盼望贾剥皮能瞧自己一眼,她眼睛瞪着这两人,几乎瞪得发麻。

白飞飞终于抬起头来,贾剥皮也终于瞧了她一眼。

他一眼瞧过,面上竟突然现出难过已极的模样,重重吐一口痰在地上,赶紧扭过头去。

白飞飞瞧着她的目光中虽有怜惜之色,但竟也装作不认识她,既未含笑点头,更未过来招呼。

朱七七既是惊奇,又是愤怒,更是失望,这贾剥皮如此对她倒也罢了,但白飞飞怎地也如此无情?

她暗叹一声,忖道:“罢了罢了,原来世人不是奸恶之徒,便是无情之辈,我如此活在世上,还有何趣味?”

一念至此,更是万念俱灰,那求死之心也更是坚决。

只听青衣妇人柔声道:“好孩子,口渴了,喝口茶吧。”

竟将茶杯送到朱七七嘴边,托起朱七七的脸,灌了口茶进去。

朱七七暗道:“我没有别的法子求死,不饮不食,也可死的。”当下将一口茶全都吐了出去,吐在桌上。

茶水流在新漆的桌面上,水光反映,有如镜子一般。

朱七七不觉俯首瞧了一眼——她这一眼不瞧也倒罢了,这一眼瞧过,血液都不禁为之凝结。

水镜反映中,她这才发现自己容貌竟已大变:昔日的如花娇靥,如今竟已满生紫瘤;昔日的瑶鼻樱唇,如今竟是鼻歪嘴斜;昔日的春山柳眉,如今竟已踪影不见——昔日的西子王嫱,如今竟已变作鸠盘无盐。

刹那之间,朱七七灵魂都已裂成碎片。

她实在不能相信这水镜中映出的,这妖怪般的模样,竟是自己的脸。

美丽的女子总是将自己的容貌瞧得比生命还重,如今她容貌既已被毁,一颗心怎能不为之粉碎。

她暗中自语:“难怪路上的人瞧了我一眼,便不愿再瞧,难怪他们目光中神色那般奇怪,难怪白飞飞竟已不认得我……”

她但求能放声悲嘶,怎奈不能成声;她但求速死,怎奈求死不得。她咬一咬牙,整个人向桌子扑下。

只听“哗啦啦”一声,桌子倒了,茶壶茶碗,落了一地,朱七七也滚倒在地,滚在杯盏碎片上。

茶客们惊惶站起,青衣妇人竟是手忙脚乱,白飞飞与另几个人赶过来,帮着青衣妇人扶起了她。

一人望着她叹息道:“姑娘,你瞧你这位长辈如此服侍你,你就该乖乖地听话些,再也不该为她老人家找麻烦了。”

青衣妇人似将流出泪来,道:“我这侄女从小既是癞子,又是残废,她一生命苦,脾气自然难免坏些,各位也莫要怪她了。”

众人听了这话,更是摇头,更是叹息,更是对这青衣妇人同情钦佩。朱七七被扶在椅上,却已欲哭无泪。

普天之下,又有谁知道她此刻境遇之悲惨?又有谁知道这青衣妇人的恶毒?又有谁救得了她?

她已完全绝望,只因沈浪此刻纵然来了,也已认不出她,至于别的人……唉,别的人更是想也莫要想了。

白飞飞掏出块罗帕,为她擦拭面上泪痕,轻轻道:“好姐姐,莫要哭了,你虽然……虽然有着残疾,但……但有些生得美的女子,却比你还要苦命……”

这柔弱的少女,似乎想起了自己的苦命,也不禁泪流满面。

她哽咽着接道:“只因你总算还有个好心的婶婶照顾着你,而我……我……”

突听贾剥皮大喝道:“飞飞,还不回来。”

白飞飞娇躯一震,脸都吓白了,偷偷擦了擦眼泪,偷偷拔下朵珠花塞在青衣妇人手里,惊惶地转身去了。

青衣妇人望着她背影,轻轻叹道:“好心的姑娘,老天爷会照顾你的。”

这温柔的言语,这慈祥的容貌,真像是普度观音的化身。

又有谁知道这观音般的外貌里,竟藏着颗恶魔的心。

朱七七望着她,眼泪都已将化作鲜血。

她想到那王怜花、断虹子虽然卑鄙、恶毒、阴险,但若与这青衣妇人一比,却又都有如天使一般。

如今她容貌既已被毁,又落入这恶魔手中,除了但求一死之外,她还能希望别的什么?

她紧紧咬起牙关,再也不肯吃下一粒饭、一滴水。

到了晚间,那青衣妇人又在个店伙的同情与照料下,住进了那客栈西间跨院中最最清静的一间屋子里。朱七七又是饥饿,又是口渴,她才知道饥饿还好忍受,但口渴起来,身心都有如被火焰焚烧一般。

店伙送来茶水后便叹息着走了,屋里终于只剩下朱七七与这恶魔两个人。青衣妇人面向朱七七,嘴角突然发出狞笑。

朱七七只有闭起眼睛,不去瞧她。

哪知青衣妇人却一把抓起了朱七七头发,狞笑着道:“臭丫头,你不吃不喝,莫非是想死么?”

朱七七霍然张开眼来,狠狠望着她,口中虽然不能说话,但目光中却已露出了求死的决心。

青衣妇人厉声道:“你既已落在我的手中,要想死……嘿嘿,哪有这般容易,我看你还是乖乖地听话,否则……”

反手一个耳光,掴在朱七七脸上。

朱七七反正已豁出去了,仍是狠狠地望着她。

那充满悲愤的目光仍是在说:“我反正已决心一死,别的还怕什么?你要打就打,你还有别的什么手段,也只管使出来吧。”

青衣妇人狞笑道:“臭丫头,不想你脾气倒硬得很,你不怕是么?……好,我倒要看你究竟怕不怕。”

这一个“好”字过后,“她”语声竟突然变了,变成了男子的声音,一双手竟已往朱七七胸前伸了过来。

朱七七虽然早已深知这“青衣妇人”的阴险恶毒,却真是做梦也未想到“她”竟是个男子改扮而成的。

只听“哧”的一声,青衣妇人已撕开了朱七七的衣襟,一只手已摸上了朱七七温暖的胸膛。

朱七七满面急泪,身子又不住颤抖起来。她纵不怕死,但又怎能不怕这恶魔的蹂躏与侮辱。

青衣妇人咯咯笑道:“我本想好生待你,将你送到一个享福的地方去,但你既不识好歹,我只有先享用了你……”

朱七七身子在他手掌下不停地颤抖着,她那晶白如玉的胸膛,已因这恶魔的羞侮而变成粉红颜色。

恶魔的狞笑在她耳畔响动,恶魔的手掌在她身上……

她既不能闪避,也不能反抗,甚至连愤怒都不能够。

她一双泪眼中,只有露出乞怜的目光。

青衣妇人狞笑道:“你怕了么?”

朱七七勉强忍住了满心悲愤,委屈地点了头。

青衣妇人道:“你此后可愿意乖乖地听话?”

在这恶魔手掌中,朱七七除了点头,还能做什么?她一生倔强,但遇着这恶魔,也只有屈服在他魔掌下。

青衣妇人大笑道:“好!这才像话。”

语声一变,突又变得出奇温柔,轻抚着朱七七面颊,道:“好孩子,乖乖的,姑姑出去一趟,这就回来的。”

这恶魔竟有两副容貌,两种声音。

刹那间他便可将一切完全改变,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朱七七望着他关起房门,立时放声痛哭起来。

她对这青衣“妇人”实已害怕到了极处,青衣“妇人”纵然走了,她也不敢稍有妄动。

她只是想将满腔的恐惧、悲愤、仇恨、失望、伤心、羞侮与委屈,俱都化作眼泪流出。

眼泪沾湿了衣襟,也沾湿了被褥——哭着哭着,她只觉精神渐渐涣散,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噩梦中骤觉一阵冷风吹入胸膛,朱七七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张开眼,门户已开,恶魔又已回来。

“她”右肋下夹着个长长的包袱,左手掩起门户,身子已到了床头,轻轻放下包袱,柔声笑道:“好孩子,睡得好么?”

朱七七一见“她”笑容,一听“她”语声,身子便忍不住要发抖,只因这恶魔声音笑容,若是也与“她”心肠同样凶毒,倒也罢了,“她”笑容愈是和蔼,语声愈是慈祥,便愈是令人无法忍受。

只见“她”将那长长的包袱打开,一面笑道:“好孩子,你瞧姑姑多么疼你,生怕你寂寞,又替你带了个伴儿来了。”

朱七七转目望去,心头又是一凉——包袱里竟包着个白衣女子,只见她双颊晕红,眼帘微阖,睡态是那样温柔而娇美,那不是白飞飞是谁。

这可怜的少女白飞飞,如今竟已落入了这恶魔手中。

朱七七狠狠瞪着青衣妇人,目光中充满了愤恨——目光若是也能杀人,这青衣妇人当真已不知要死过多少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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