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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交锋(1 / 2)

自红毯尽处行来的一双人一路含笑,殿门门槛高,那男子稍稍俯身,亲手替身侧之人敛起曳地衣裙,扶着她跨过。

女子跨过门槛,偏头对注视着自己的男子微微一笑。

这一笑,玉齿朱唇,令人若见牡丹丛中蓦然盛放的白色野姜花。

众人这才忽然记起去看江凭阑。

那女子一袭正红盘金缎绣凤尾裙,将正红与深金近乎完美得融到一起,让人禁不住想起数年前册封大典那日皇后所着之盛装,一念过后却又都摇了摇头,盛装虽盛,风华却不及眼前人三分。

她携着身侧男子之手款款行来,身姿曼妙而曲线蜿蜒。在那般刺眼至无法逼视却又不能移目的美面前,桌上如画佳肴齐齐失色,满堂贵族女子枯槁黯然,连带上座浓妆艳服的徐皇后也似矮了几分。

两人走过大殿前半的路,神武帝似是再难抑制内心激越,近乎踉跄地上前去。

江凭阑今日刚学了宫中礼仪,知道眼下这情状自己该退到皇甫弋南后边去,于是步子一停,稍稍后撤几步,谦恭低下头。

神武帝恰在此时走到二人跟前,一把攥住皇甫弋南的手,一张脸霎时老泪纵横,“弋南……你回来了?”他好像不敢相信似的紧紧盯着眼前人的眉眼,“你回来了……弋南?”

“儿臣见过父皇。”

皇甫弋南谦恭颔首,俯身就要行礼,却被神武帝按住了手,“免了,免了,让朕好好瞧瞧你。”

他笑了笑,回道:“那儿臣也好好瞧瞧父皇。”

江凭阑原本是要跟着皇甫弋南一道行礼的,他这边一停,她也只得作罢,继续垂头站在后边。她的头垂着,眼睛却悄悄在往上瞟,随即心里“呵呵”一笑。

好一出状似深情的父子久别重逢戏码,可谁能告诉她,为何神武帝的手按在皇甫弋南腕脉处要命的位置呢?

父子俩瞧来瞧去不嫌累,整个雍和殿里的人也只得干站着眼巴巴望着他们。

良久后,神武帝才再度出声,颇有些忧心地问:“十七年了,弋南,你的病都好全了吗?”

皇甫弋南点头,“承蒙父皇关心,多年来时时寄来书信探问。儿臣十七年来久居山林静养,无时无刻不想着归乡,不想着面见父皇,如今病已好全,终能得偿所愿。”

“那便好,”神武帝嗫嚅着重复,“那便好。”

“儿臣今日可有惊着父皇?”他笑了笑,“儿臣这病年前方才痊愈,想着年后不久便是父皇寿宴,若此时回宫,或可给您个惊喜。”

“确实惊着朕了,”神武帝语气颇有些嗔怪,“不过朕这欢喜远胜于惊。”

父子俩一来一去对答,满堂皇子重臣神色各异,心里想的却都是一个样。

怎么回事,难道皇甫弋南当年真是去养病了?听起来,陛下与他似乎常有书信往来,可为何这十七年来陛下又对这位皇子绝口不提,还在他走后将其生母喻妃迁入冷宫呢?

众人满腹疑问,江凭阑却在暗赞皇甫弋南的心计。这对话看似简单,实则内含深意。他将那莫须有的书信摆到明面上来,是为向有些人暗示,他虽离京十七年之久,却从未真正远离朝政,远离皇室权利的中心。至于那惊喜之说,他一个看似无权无势的皇子,能够脱离神武帝的掌控,一路掩藏踪迹归京回朝,到得人在雍和殿宫门外时才被发现,其中深意自然不言而喻。

神武帝当然也听出了话里的用意,但依照此刻情状,皇甫弋南说是什么便得是什么,也由不得他否认。既然要演戏,总归要顺着演到底的。

皇甫弋南有备而来,父子交锋第一回合,子胜。

神武帝心中激越之情仍难抑,伸出手去抚皇甫弋南眉眼,苍老枯瘦的指骨微微颤抖,“朕的弋南,该是二十一了吧?成年时朕不在你身边,可有人替朕为你行冠礼?”

他默了默,随即摇头。

神武帝满眼心疼,“宴毕,朕立即命人去安排,过几日便替你补上这冠礼。”

“儿臣谢过父皇。”

神武帝含笑拍了拍他的手,转头道:“天福,将朕搁在床头的那卷圣旨取来。”

侍应在旁的公公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应声匆匆离开,众人心里都随着他离去的背影“咯噔”一下,似有不好的预感,倒是皇甫弋南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样。

父子俩继续面对面站着拉家常,过一会天福回来,悄悄使了个眼色给神武帝。

他含笑点头一伸手道:“宣吧。”

天福捧着圣旨清了清嗓,众人顾不得面面相觑,立即俯身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圣仁广运,凡天覆地载,莫不尊亲;帝命溥将,暨海隅日出,罔不率俾……”

江凭阑悄悄斜眼向上,圣旨卷宗发黄,看起来似乎是多年前便拟好了的。

“皇九子,皇甫弋南,俊秀笃学,颖才具备,醇谨夙称,恪勤益懋。孝行成于天性,子道无亏;清操矢于生平,躬行不怠;念枢机之缜密,睹仪度之从容。授以册宝,封尔为辅国永宁亲王,永袭勿替。”

满堂寂寂,不知是谁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惹得人人心里都是一阵惊颤。

这可当真是一卷要命的圣旨啊。举世皆知,当今圣上专权,继位三年便废左、右二相,令六部直辖,后虽立太子,却始终不将朝政大权交于其手,四皇子、六皇子皆为英杰,可也无一人被封亲王。

“赐号‘宁’,赐字‘退之’,赐居‘永宁宫’,改称‘宁王府’,钦此——!”

众人心里又是一阵唏嘘。“弋南”二字锋芒太过,恐折天寿,一个“退”字,暗含了“忍”与“让”的意思,两者中和,倒显得陛下用心良苦。

圣旨宣读完毕,皇甫弋南默了默。恩宠荣盛,他这默然也实属正常,众人自然不会觉着有什么不对,江凭阑却从后方悄悄抬眼,清晰地看见他唇角那抹讥笑。

她也笑,笑得冷静而讽刺。据她所知,当今朝中没有亲王,这是神武帝登基二十一年来册封的第一人。欲要令其亡,必先欲其狂,在神武帝多年专政与牵制的刻意引导下,皇甫王朝的夺嫡之争更胜过微生,光是几位皇子之间相互撕咬,便足够令人应付得焦头烂额。况且,她若没记错的话,神武帝的老爹,也就是先皇,当初正是先被册封了亲王后被改立为太子的。

眼下这封恩宠过盛的圣旨,不就是摆明了告诉众人,皇甫弋南才是神武帝心目中真正的继承人吗?如此,太子包括其余众皇子能不着急,能不串通一气竭尽全力对付皇甫弋南吗?

神武帝早有防备留了后手,玩得一手借刀杀人的好心计,父子交锋第二回合,父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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