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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讯凶犯直言对簿 延律师辩讼盈庭(1 / 1)

却说沪宁车站的西崽,审视捕房人犯,指出凶手面目。那人不禁大骇,把头垂下,只口中还是抵赖,自言:"姓武名士英,籍隶山西,曾在云南充当七十四标二营管带。现因军伍被裁,来沪一游,因与应桂馨素来认识,特地探望,并没有暗杀等情。"法总巡哪里肯信,自然把他拘住。但武士英既是凶手,何故未曾逃匿,却在应宅安居呢?说将起来,也是宋灵未泯,阴教他自投网中,一命来抵一命。可为杀人者鉴。

原来武士英为应所使,击死宋教仁,仍然逃还应家。应桂馨非常赞赏,即于二十三日晚间,邀他至李桂玉家,畅饮花酒。此外还有座客数名,彼此各招名妓侍宴。有一李姓客人,招到妓女胡翡云。胡妓甫到,才行坐定,即有中西探到来,将应桂馨拘去。座客闻到此信,统吃了一大惊;

内有武士英及胡翡云,越加谎张。武士英是恐防破案,理应贼胆心虚,那胡翡云是个妓女,难道也助应逞凶么?小子闻得胡应交情,却另有一番缘故。应素嗜鸦片,尝至胡妓家吸食。他本是个阔绰朋友,缠头费很不吝惜,胡妓得他好处,差不多有万金左右,因此亲密异常,仿佛是外家夫妇。此日胡妓应召,虽是李客所征,也由应桂馨代为介绍。

胡翡云头戴瓜皮帽儿,梳着油松大辫,身穿羔皮长袍,西缎马褂,仿效男子装束,前回所说的男装女子,就是该妓。解明前回疑团。她与武士英同入应宅,报明桂馨被拘,应家女眷,还道是因她惹祸,且问明武士英,知她是平康里中人,越加不去睬她。她大是扫兴,回出门房,欲呼龟奴同去,偏为西探所阻,不令出门,她只得兀坐门房,也是冷清清的一夜。总算是遥陪应桂馨。次日,英法两总巡俱到,见门房内坐着少妇,不管她是客是主,竟驱她同上楼房,一室圈禁。

胡翡云叫苦不迭,没奈何捱刻算刻;就是饮食起居,也只与应宅媪婢,聚在一处。真叫做平地风波,无辜受苦哩。受了应桂馨许多金银,也应该吃苦几日。

又过了一天,法总巡带了西探三名,华捕四名,并国民党员一人,又到应宅搜查,抄得极要证物一件,看官道是何物?乃是五响手枪一柄,枪内尚存子弹二枚,未曾放出,拆验枪弹,与宋教仁腰间挖出的弹子样式相同,可见得宋案主凶,已经坐实,无从抵赖了。主凶还不是应桂馨,请看下文便知。是日下午,即由法国李副领事、聂谳员,与英租界会审员关炯之,及城内审判厅王庆愉,列坐会审。凶犯武士英上堂,起初不肯供认,嗣经问官婉言诱供,乃自言本姓本名,实叫作吴福铭,山西人氏,曾在贵州某学堂读书,后投云南军伍,被裁来沪,偶至茶馆饮茶,遇着一陈姓朋友,邀我入共进会。晚上,同陈友到六野旅馆寓宿,陈言应会长欲办一人。我问他有何仇隙?陈言:"这人是无政府党,我等将替四万万同胞除害,故欲除灭那厮,并非有甚么冤仇。"我尚迟疑不决。次日,至应宅会见应会长,由应面托,说能击死该人,名利双收,我才答应了去。到行刺这一日,陈邀我至三马路半斋夜餐,彼此酒意醺醺,陈方告诉我道:"那人姓宋,今晚就要上火车,事不宜迟,去收拾他方好哩。"说毕,即潜给我五响手枪一柄。陈付了酒钞,又另招两人,同叫车子到火车站,买月台票三张。一人不买票,令在外面看风。票才买好,宋已到来,姓陈的就指我说:"这就是宋某。"后来等宋从招待室出来,走至半途,我即开枪打了一下,往后就逃。至门口见有人至,恐被拘拿,又从朝天放了两枪,飞奔出站,一溜风回到应家,进门后,陈已先至,尚对我说道:"如今好了,已替四万万同胞除害了。

法总巡复带同探捕等复搜应宅,抄出外国箱及中国箱各一只,内均要件,亦饬带回捕房。越宿,再行复讯。

且说应桂馨被押英捕房,当下卜总巡禀请英副领事,会同谳员聂榕卿,开特别公堂审问,且令王阿法与应对质,应一味狡赖。英副领事乃将应还押,俟传齐见证,再行复讯。王阿法著交保候质。是时江苏都督程德全,以案关重大,竟亲行至沪,与黄兴等商量办法。孙文亦自日本闻警,航归沪渎,大家注意此案,各在黄公馆中,日夕研究。

陈交涉使也无可如何,只好耐心等着。法领事以应居文元坊,属法租界管辖,当提应至法廨会审。英领事不允,谓获应地点,在英租界中,须归英廨审讯,万不得已,亦宜英法会同办理。华人犯法,应归华官办理;且原告亦为华人,案情发生又系华地,而反令英法领事,互夺裁判权,令人感喟无穷。法领事乃允将凶犯武士英,转解至公共租界会审公堂,听候对质。当由法捕房派西捕五人,押着武士英,共登汽车,送至公廨。

武身穿玄色花缎对襟马褂,及灰色羊皮袍,头戴狐皮小帽,由两西探用左右手铐,携下汽车,入廨登楼,静候传讯。武并无惧色,反自鸣得意道:"我生平未曾坐过汽车,此次为犯案,却由会审公堂,特用汽车迎我,也可算得一乐了。"送你归天,乐且无穷。那应桂馨愈觉从容,仗着外面的爪牙,设法运动,且延请著名律师,替他辩护。于是原告工部局代表,有律师名叫侃克,中政府代表,由程都督延聘到堂,亦有律师,名叫德雷斯,被告代表,且有律师三人,一名爱理司坦文,一名沃克,一名罗礼士。这许多律师,没一个不是西洋人。临审时,应武两犯,虽曾到庭,问官却不及讯问,先由两造律师,互相辩驳,你一句,我一语,争论多时,自午后开审,到了上灯,律师尚辩不清楚,还有什么工夫问及应武两犯,只好展期再讯。武仍还押法捕房,应亦还押英捕房。至第二次开审,宋教仁的胞叔宋宗润,自湘到沪,为侄伸冤,也延了两个律师,一名佑尼干,一名梅吉益,也统是西人,律师越请越多了。无非畀西人赚钱。

嗣是审讯一堂,辩诘一堂,原告只想赶紧,被告只想延宕,就是应武二犯,今朝这么说,明朝那么说,也没有一定的口供,应且百计托人,往法捕房买嘱武士英,叫他认定自己起意,断不致死,并以某庄存银,允作事后奉赠。

武遂翻去前供,只说杀宋教仁乃我一人主见,并没有第二人,且与应并未相识,日前到了应家,亦只与陈姓会面。陈名易山,并非玉生。及问官取出被抄的手枪,令武认明,武亦答云:"不是,我的手枪,曾有七响,已抛弃在车站旁草场上面。

呜呼!今日民国,固已至危险存亡之秋,方若婴孩,正当维护哺养,岂容更触外邪?本机关为神圣不可侵犯之监督议院政府之特别法庭,凡不正当之议员政党,必以四万万同胞公意,为求共和幸福,以光明公道之裁判,执行严厉正当之刑法,使我天赋之福权,奠定我庄严之民国。今查有宋教仁莠言乱政,图窃权位,梁启超利禄薰心,罔知廉耻,孙中山纯盗虚声,欺世误国,袁世凯独揽大权,有违约法,黎元洪群小用事,擅作威福,赵秉钧不知政治,罔顾责任,黄克强大言惑世,屡误大局;其余汪荣宝、李烈钧、李介人辈,均为民国神奸巨蠹。内则动摇国本,贻害同胞,外则激起外交,几肇瓜分。若不加惩创,恐祸乱立至,兹特于三月二十日下午十时四十分,将宋教仁一名,按照特别法庭,于三月初九日,第一次公开审判,由陪审员蒋圣渡等九员,一致赞同,请求代理法官叶义衡君判决死刑。先生即时执行,所有罪状,另行宣布,分登各报,以为同一之宋教仁儆,以上开列各人,但各自悛悔,化除私见,共谋国是而裕民生,则法庭必赦其既往,其各猛省凛遵!切切此谕。

这电文传到沪上,杯影蛇弓,愈滋疑议。无非是乱人耳目。既而国民党交通部,又接得匿名信件,约有数通,多半措词荒谬,不值一笑。内有一函略通文墨,节录如下:

敬告国民党诸君子!自内阁一翻,尔党形势,亦甚支绌矣。讵图不自销匿,犹生觊觎,教仁樗材,引类招朋,冀张其政党内阁之说,吾甚惑焉。夫吾人所欲甘心于尔党者,承宗指孙。与道周指黄。二人。一濂乌足?指宋。然非先诛濂,恐无以儆余子,爰遣奇士试其锋,设诸子悔祸有心,幡然改计,吾又何求?倘其坚抱政党内阁之旨,谬倡平民政治之说,则炸弹手枪,行将遍及。水陆江海,坑尔多人,人纵不恤其私,犹不思既称巨子,当建伟业,苟留此身,终有树立。管夷吾不羞小节,曷不师之?至侈言议员多出尔党,南方不少民军,试问军警干涉之单朝传,参议员夕皆反舌,汉阳师徒之锋少挫,黄司令已遁春申。此四语全是老袁得意事,已不啻自供招状。凡此秽迹,独非尔党往日之事乎?总之殷鉴未遥,前车宜鉴,此时苟避匿以让贤,他日或循序而见举。诸子方在青年,顾不必叹河清也。吾人素乐金革,死且不厌,非欲效孔璋之檄,暴人罪状,乃姑说生公之法,冀感顽石。久闻尔党济济,当有达材,试念忠告,勿作金夫!

统观全书,无非是设词吓迫的手段,蛛丝马迹,隐隐可寻,大家揣测起来,已知戕宋一案,与袁政府大有关系。

并由法捕房传出消息,所抄应宅文件,内与洪述祖往来信札,恰是很多。又经程都督邀同应民政长,共至沪上调查,电报局中取应犯送达北京电稿,一一校译,不但与洪述祖通同一气,就是国务总理赵秉钧,也与应时常通信,电文多从密码,且有含糊影响等词。程应两人,又会同地方检察厅长陈英,仔细研求,展细寻译,那密码中的语意,已十得七八,乃电致内务部,请将洪述祖拘留,事关嫌疑,须押至备质等语。谁知洪述祖已闻风飏去,部复到沪,又由程督电呈袁总统,请他饬令严拿。袁总统也居然下令,略言:"内务部秘书洪述祖,携带女眷一人,乘津浦车至济南,由济南至浦口。此人面有红斑黑须,务饬地方官一体严拿!"其实是一纸空文,徒掩耳目,那阴谋诡计的洪杀坯,早已跑到青岛,托庇德胶州总督宇下,安心享福去了。谁令飏去,隐情可知。

此外有自北京来沪的人物,什么侦探长,什么勤务督察长,统说是考查宋案而来,亦未尝为宋尽力。恐是为应尽力。最注目的,是总统府秘书长梁士治,及工商总长刘揆一,匆匆南下,又匆匆北去。刘与孙黄见了一面,返至天津,称疾辞职。或谓刘已洞悉宋案真相,不愿在恶政府中,再行干事,以此托故求归。彼此聚讼,疑是疑非,且不必说。惟程应孙黄等人,屡与领事团交涉,要求交出凶犯及一切证据。北京的内务部司法部,也电饬陈交涉使,嘱:"援洋泾浜租界权限章程,凡中国内地发生事件,犯人或逃至租界,捕房应一体协缉,所获人犯,仍由中国官厅理处等情。照此交涉,定可将此案交归华官,依法办理"云云。陈贻范接到此文,自然与英法领事,严重交涉。英法两领事,却也无从推诿,只好将全案人犯及证件,移解华官。当由上海检察厅接收,把凶犯严密看管。才过数天,即由看守所长呈报,凶手武士英即吴福铭,竟在押所暴死了。正是:

为恐实供先灭口,只因贪利便亡身。

欲知武士英身死情形,待至下回分解。

武士英一傀儡耳,应桂馨亦一傀儡也,两傀儡演剧沪滨,而主使者自有人在。武固愚矣,应焉得为智乎?不惟应武皆愚,即如洪述祖赵秉钧辈,亦不得为智者。仁者不枉杀,智者不为人利用而枉杀人。何物枭雄,乃欲掩尽天下耳目,嗾獒噬人耶?应犯所陈神圣裁判机关宣告文,夹入袁黎诸人,显是欺人之计。至若匿名揭帖之发现,借刺宋以儆孙黄,同是一手所出,故为此以使人疑,一经明眼人窥透,盖已洞若观火矣。故本回叙述,虽似五花八门,要无非一傀儡戏而已。傀儡傀儡,吾嫉之,吾且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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