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父母和老丈人几日得磋磨，秀才的心境竟意外地比之前好了许多。
替林青摆上白粥小菜，神色间还有些愧疚：“教书清贫，慢待公子了。”
林青摆了摆手，碗口凑近嘴，呼噜了一大口清粥下肚，又夹了咸菜入味。
“吃得太过荤腥，脑子就转不动啦！”
秀才见她这般，道：“公子这几日似乎有心事？”
林青这几天几乎天天往山上跑，连哪条路的草丛长高了她都一清二楚，被说中心事，不由叹了一口气。
“不瞒你说，我是燕都贵家旁枝出来的，亏我争气才得主家信任，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娘家这两年也得了钱做起了生意，舅家读书不会，可脑子灵活，两年时间就成了一方豪绅。”
她突然神神秘秘地放低声音：“前头那事舅家也是参了股的，想着能多赚些，没想到折了夫人赔了兵，生意没做成，差点一条命折在里头，还好上头有点兄弟，送了好些银子保住命，这会儿人还在牢里待着呢。”
“要是能安安稳稳在牢里待着不连累家人也成，过个一年半载风声小了也能偷偷把人顺出来，可舅家也不知道哪里中了邪，口口声声冤枉，说是被人蒙了心，我这想着能翻供也成啊，哪知道惊堂木一拍，舅家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说这没有证据喊冤枉那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嘛。想着就愁，打断骨头连着筋，这种事我也不敢告诉主家，还不连带这我也遭殃，奈何母亲哭诉，没办法只好连夜来到这里，几天跑死了几匹马，就为了寻点蛛丝马迹，安慰安慰家中的老母亲。”
她唉声叹气一副愁苦样，秀才犹豫了片刻，试探着问道：“大人是在调查铁矿山的事吗？”
林青瞥了他一眼，鼻头冒汗，眉头微皱，眼神飘忽—有事隐瞒，口微张，不敢直视眼前人—在犹豫。
林青苦笑一声：“目击证人全部无法指证，连偶然上山砍柴的农夫我也一一问了，可惜一无所获。无衣无食，谁会整天守在山上？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喽。”
“这……”秀才看了林青几眼，道：“娘子身体不舒坦时，我倒是曾在山上住过一段时日。公子若是不嫌弃我口齿逻辑不清，倒是可以陈述一二。”
林青一把从凳子上站起，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废话，编了那么多瞎话还不是为了让你小子多提供点线索。
秀才松了一口气，道：“我也听不太真切，起先孩儿哭闹不停，我忙着哄他……后来越发觉得不对劲，总觉得那喊声中有两军对垒的气势，传来的声响像是像是兵器碰撞……我也觉得是自己听错了，深山之中哪里有这种东西。”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家中清贫，好不容易得了这份教书的差事，私塾教书赚的都是自己的，每月能给秀娘多买些补品，若是这地方闹了鬼，学生们都不敢来，又得重新寻地方……我便将孩子寄到乡下酒家，摸黑上了山路，也不敢靠得太近，倒是看得真切了。”
“是什么妖魔鬼怪？！”林青禁不住站了起来，目光犀利地盯着他。
秀才道：“是军队！全部穿着漆黑的铠甲，头上带着一抹红！我那时以为见到了神兵，后来才发觉不是！”
秀才咽了咽口水，道：“是人，是活生生的人，会喝酒能更衣！是活生生的人！”
秀才眼神里仿佛还闪耀着那晚燃烧的篙火，和身旁挥之不去的尿骚味！
“砰”地一声，林青呆呆地站着，身旁的凳子早就倒在一边。
军队？军队！
那是私兵！
是谁，是谁在外圈养私兵？！！这是要干嘛？！谁这么大胆子？！
这是要造反！要造反！
林青浑身血液倒流，她死死盯着秀才，咬牙问道：“你见过领头的人长什么样子吗？”
当天下午，林青提着两瓶梨花白、一个三层的食盒到了县衙。
说明来意后，便与年过半百的师爷畅谈起来。
“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娇生惯养，事事如她的心意，何曾想嫁了人之后受这等委屈，连命都赔了进去……”
话未说开，师爷已带了哭腔。
林青一个头两个大，忙道：“生死有命，生死有命。您还有个外孙呢，总有人关照您，您看，您女婿想着您，又怕被您棍棒打出去，还拖我将吃食带来了么，他自己可是心碎得滴米未进啊。”
“哼！他敢来，我便敢把他活活打死！”顿了顿：“可怜我那外孙跟了这种人家！”
眼看就要旧事重提，林青叹了一口气，道：“跟自己血肉至亲对着干，您这样不累么？”
师爷一愣，道：“只有小外孙留着我女儿身上的血！”
林青从袖中拿出了红布包裹的一袋银钱，道：“这是秀才为了包养秀娘身子留下来的，秀娘走了，他孤身一人，也用不了这么多银子，全部献给老丈人。”
“狼子野心，表里不一！”
林青将银子搁在桌上，生出了想走的冲动，老天爷，这不止婆媳关系难搞，翁婿之间的矛盾也是要命啊！
林青对这固执的失去至亲的老人没有办法，甚至对自己多走这一趟产生了质疑。
人家死了女儿心中有恨难免正常，若是自己，恐怕早就轮着长刀砍人去了，哪里有耐心还在这里听一个外人瞎。
但是想起秀才泪眼婆娑的嘱托，想起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活线索，林青硬生生按下了自己抬起的屁股。
笑得见牙不见眼：“我们父母官，心里想的是如何让百姓日子过得舒坦，如今这精神上的关怀也必不可少。这样吧，打蛇打七寸，既然两家都争论不休，破坏了南回县的和谐，那我就做主把小孩过继给村里卖猪肉的张屠夫，他和他媳妇没有儿子，想来是会对你外孙好的，你们每月支付一两银子做赡养费……”
“大人，不可啊！”
林青一低头，双腿就被在外等候的秀才给抱住了。
林青捂脸，心里惨叫：骚年，你抱归抱，别把眼泪鼻涕都蹭我衣服上啊！
脏！贼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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