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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鱼(2 / 2)

玻璃旧得泛黄,上头很多不知哪里来的划痕。她猜测可能是经年累月地被人的指甲挠出来的,也可能本来就有。

汤执瘦了,眼睛显得更大,他看着席曼香的时候,时常让席曼香有一种强烈而麻木的痛苦。

最近的睡不好的夜晚,席曼香总是会想自己为什么要把汤执生出来,让他在人世白白受苦。她偷了司蓉的牙刷,每天午休时在床侧的铁板上磨。

司蓉很生气,狱警搜了一次监狱,席曼香藏得很好,没被找出来。

席曼香生汤执的时候才二十岁,自己也什么都不懂,只会爱在地上乱爬又很爱哭的小孩,觉得只要母子俩在一起,哪怕很穷苦艰难,都能够活下去,可是并没有保护好他。

“妈妈。”汤执笑眯眯地叫她

她觉得汤执昨晚是不是睡得不太好,看上去很疲惫,但是没有说出来。

席曼香自己也有没说的事,她知道汤执不会想聊这些,摆出积极乐观的样子,随意道:“钟律师说你最近忙得要死,连见我都没空。”

聊了一会儿,席曼香旁敲侧击地关心儿子的情感生活。

她提起阿珠,问起问题,以为汤执会害羞或者不好意思,但汤执似乎只是不想回答。

汤执甚至有些恍惚,说了很多次“没有”,像在表达,所有问题加在一起,他最排斥感情。

半小时探监的末尾,汤执沉默了大约五分钟,席曼香看着他身后墙上的秒针一下一下往后走。

最后他说:“老妈,我才多大,现代社会哪有二十二岁结婚的。”探监时间就到了。

他们站起来,两人都没有放下话筒。

汤执站在她面前,两手空空,孤零零地看着她。她的宝宝很单薄,很瘦,眼里也空荡荡的,就像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孩,也什么都不想要。

汤执很不开心,席曼香后悔自己问了太多。但见面时间结束了。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宝宝。”席曼香拿着话筒,最终对汤执说“我爱你”。

她没听见汤执的回应,因为狱警替她挂了话筒。汤执看着她,在她转身前对她笑了一下,好像在安抚她,嘴唇动了动,看上去像叫“妈妈”。

眼睛睁得那么大,那么纯真,像一个稚气的小朋友,和出生的时候一模一样。

席曼香无时无刻不在爱着汤执,在探监室,在禁闭间,在放风区,在医院的ICU和病房,在法庭,在汤执租的温暖的小家。

她知道汤执也同样。

/汤执/

汤执的手按徐升肩膀上,徐升看他片刻,很慢地拿起来,吻了吻汤执的手心,过了一会儿,对汤执说:“我只拍过你吃饭。”

/席曼香/

巴士开了,黎敏坐在靠窗的位置,拿着手机拍外面的雪景,拍完把手机递给席曼香:“曼香,来来,帮我拍一下,我发给女儿。”

她比了个剪刀手在胸口,席曼香帮她拍了几张给她看,她都满意极了,非替席曼香也拍照,要她发给儿子。

黎敏年纪和席曼香差不多,是个家庭主妇。

从前是滨港人,年轻时跟着老公念书移民,在顿市生活了多年,性格开朗。

这次圣诞老公出差,孩子都不回家,她一个人来溪城游玩,在酒店登记入住时和席曼香聊了起来,一见如故,恰好一日游没伴,问席曼香愿不愿意一起去。

汤执十分鼓励席曼香交友,替她订好了行程,送她们去站点。

巴士又停了一个站点接人,一对白人青年坐在了席曼香对面的两个位置上。

席曼香一开始以为他们是朋友,坐了一会儿,发觉两人的动作好像过于亲密了一些,忍不住用余光注视着。

过了一会儿,黎敏察觉到席曼香走神,凑到她耳边,问她:“怎么了?”

席曼香和她对视了一眼,摇摇头。黎敏越过她,看见对面位置上的人,微微一愣,而后凑近席曼香,轻轻道:“滨港不常见噢。”

席曼香点点头,不再看了,转向黎敏,有些好奇地问她:“这是一对?”

女子监狱里不乏同性关系,席曼香已见怪不怪,但不曾在光天化日下见过,便难免惊讶。

“嗯,”黎敏小声说,“我女儿有朋友也是,来过家里。”

“其实我不太能理解,”黎敏又说,“不过我们也管不着。”

席曼香“嗯”了一声,心里突然莫名其妙地产生了说不清楚的慌乱和茫然。

她想到了汤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而后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来家里吃过两次饭的那个人。

前天她在金融访谈的直播室里看见了那个人的新闻。

主持人问嘉宾:“上任董事长后,徐升随即宣布将集团的几项核心业务移出滨港,同时在今年结束前,将集团办公场所移至他此前在顿市拍得一栋新的商业地产内,您认为这些动作代表着什么信号?”

直播室背景屏幕的视频里出现了那个人,席曼香绝不会认错。

镜头很远,拍着他从一栋大楼里走出来,他身边围绕保镖和下属,并不平易近人,与来家里吃饭时判若两人。

她发了一张车外雪景的照片给汤执,过了一会儿,汤执回了她一堆乱码似的鼓励表情,说:“好看。”

/汤执/

傍晚的时候,汤执在徐升的床上睡着了。

以为自己睡了很久,看了时间,发现只有半小时。

徐升没睡着,从背后抱着他,抱得他很热,而且不知为什么,一直在碰他的左手无名指的底端。

汤执觉得不太对劲,用右手去碰了一下左手无名指,发现手指上多了一个戒指。窄窄的,很光滑。

“这是什么。”汤执抓了一下徐升也在摸戒指的手,问。

徐升一声不吭,逃避问题。

窗帘合着,房里又没灯,汤执想坐起来,开灯看看戒指,被徐升按了回去。

徐升把头埋在汤执肩颈,紧紧箍着汤执的双臂,亲吻汤执后颈和背,温热的气息喷在汤执的皮肤上。

“不用看了,”徐升好像是怕被拒绝一样,一点都不打算和汤执解释,很含糊地说,“随便买的。”

汤执想再碰一下戒指,徐升都不让,包住他的手,把他抱得更紧了,低声说:“出房间再摘。”

汤执被他逗笑了,说“你别这样”,拉了拉徐升抱着他的手,让徐升松开一点,转过身面对徐升,亲了亲徐升的下巴和脸。

徐升隔了几秒,吻了他的嘴唇,说“宝宝”,然后突兀地说:“MI州和顿市都可以注册结婚。”

他扣住了汤执的左手,把戒指又往里推了一些,不住地吻汤执,又压着汤执的背,把汤执往他身上按,像在防备汤执说出他不想听的话。

徐升的语气有一种自说自话的任性和不安,和稳重绅士都不沾边,终于松开了汤执的左手,又开始碰汤执的戒指。汤执觉得徐升可能是想帮自己摘下来,但好像没办法愿意。

汤执叫了徐升一声,徐升停手了,汤执扣住了徐升的五指,小声承诺:“我会很快跟我妈说的。”

徐升没说话,汤执停了一会儿,凑过去吻他,想要把徐升哄开心,软言软语地问他:“好不好啊,老公。”

/席曼香/

席曼香没有理清头绪,圣诞小镇到了。她没再继续想,和黎敏下了车。

吃过午餐后,他们去了滑雪场,穿上雪具。

她和黎敏在滑雪场待了一个下午,拍了不少照片。到了吃晚餐的地方,发现手机电量不足,她只来得及给汤执发了条“宝宝,我的手机快要没电了,现在吃晚餐,吃完就回来”,手机就自动关机了。

可能是滑雪太累,在回去的车上,席曼香睡着了。

她没有做梦,睡得很稳。车停到站点,雪停了,她和阿敏一块儿下车,在雪夜里走回了酒店。

黎敏在15楼和她道别,她在住21楼。走出电梯的时候,她的头有些隐隐作痛,耳朵发胀。

到房间要经过长走廊和转角,接近转角的时候,席曼香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是她听过的声音,她停下了步子。

酒店地毯很厚,是深灰色的,灯光温柔地照下来。

走廊不算黑暗,也不明亮,她听见那个人说:“你这什么房间,我进都不能进去?”

接着听见汤执用很轻的声音回答:“我妈快到了。”

席曼香愣住了,她又稍稍往前一点,悄悄看了一眼,只看见了那个人的背影。

他完全将汤执挡住了,所以没人发现席曼香回来了。

两人没再说话,汤执的手按在徐升背上,两人安静了下来。

席曼香觉得自己可能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过了一小会儿,那个人对汤执说:“等阿姨睡着了你再上来。”

汤执可能犹豫了,他像席曼香一样,哄诱似的叫汤执:“宝宝。”低声问他:“好吗?”

席曼香后退了一步,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看着灰的地毯。

她突然想到还没开始滑雪的时候,雪场上有个摔了跤在哇哇大哭,被教练托着腋下抱起来的小朋友。

小孩哭的样子大同小异。汤执小时候也是这么哭的。汤执小时候非常娇气,总是摔跤,一摔就哭。席曼香抱他起来,他趴在席曼香肩膀上,哭的很委屈,好像地板对他做了什么。

汤执也是这样一个很会撒娇,怕痛爱哭的很难哄的小朋友。

席曼香听见徐升说:“你再叫我一次,我上楼了。”

片刻,汤执很轻很细的声音传过来,他用害羞,也很信赖的语气,对徐升说:“老公。”

/汤执/

汤执把徐升哄走了,洗了个澡,在套房的起居室里看着电视。

他没摘戒指,想和他妈谈谈,等了大半个小时,靠着沙发睡着了一小会儿,妈妈还没回来。

徐升的消息倒是来了,问他:“阿姨睡了吗?”

“还没回来呢。”汤执曲着腿,给徐升回。

过了一小会儿,门轻轻一响,被打开了,他妈妈推门进来了。

看见他坐着,她脚步顿了顿。

“好玩儿吗?”汤执对她笑了笑,“开不开心。”

席曼香的笑容稍显勉强,说“还不错”,走进屋里,关上了门。

“还不睡啊,”她对汤执说,“都这么晚了。”

汤执看着她,忽然觉得她眼睛有点红,心重重地一跳,张了张嘴,对她说:“我等你嘛。”

席曼香走近了他,站在茶几前,俯视着他,没看他的手,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突然说:“汤执。”

汤执“嗯”了一声,问他:“妈,你怎么了。”

“没怎么,”他妈对他说,“你要是想上楼现在就上去吧。不用等我睡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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