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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西的心里，对这个新来的年轻人还是很看重的。至少，他比原来的老马强了很多，刚来就知道要下基层了解情况，而不是整天坐在办公室里，通过自己脑子里的幻想，写下草原如何如何形势大好，麻曲畜牧业如何如何欣欣向荣这样的官样报告。那个老马，到病退时也没搞清楚麻曲县十个乡的相对位置，更不要说到最边远的岗冲和确吉去看看了。
“听尖措说，你们遇到了狼群？”扎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声音已不像刚才那么冷峻。
“也不算什么，只不过是虚惊一场。对不起啊扎西局长，我今天要写一份很重要的报告，就不陪你聊天了。这个状况我们实在是耽误不起，必须尽快让县领导们知道！”这个时候了还有心在这里闲聊？到时候受灾的可都是你们藏族同胞！不知怎么的，一种厌恶感突然从张善水的心里升了起来，他也不管扎西丢不丢面子，直接下了逐客令。
“你要写什么样的报告？”不想扎西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仍然是打破沙锅问到底，在跟前啰嗦不停。
“当然是反应咱们麻曲现在真实情况的报告！”张善水自然是没什么好气儿，语调依旧是冷冷的。
“你不会以为县里的领导都是马进元那样的干部，对下面的实际情况一点都不了解吧？哦，应该不是，如果是的话，你的这份报告送上去恐怕也没什么用。可是既然县领导都不是那样的干部，为什么现在这种状况依然没有改变？你说这是为什么呢张书记？”扎西对张善水的态度一点也不生气，脸上似乎还有了一点笑意，只是把末尾的那个张书记咬字咬的很重。
“或许……县领导只是一时没有想到解决的办法，我会在报告之后附上一份详细的解决方案，可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张善水有些艰难的组织着自己的语言，他的心里突然明白，一定不是这个问题。这么多年来，绝不是没有人想出过解决问题的办法，肯定也曾经向上反映。但这些办法最终却没有实施，或者是不敢实施，到底是什么原因？几十年来这草原上没有变的是什么？
——政策！
想到这儿张善水不由得嘴里发干，再也说不下去了。也许这中间还有派系争斗，互相掣肘等等原因，但是政策因素绝对是最主要的原因，而且也是这种计划经济体制下的牧区经济发展考评方式，造成了现在牧区畜牧结构的不合理。
虽然国家已经开始抛弃计划经济的那一套，准备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道路，但是现在也只是在发达地区开始试点，如今的草原实行的依然是计划经济。没有政策的支持，这个出头鸟自己能当么？
扎西看着有些呆滞的张善水难得的笑了笑，一边从沙发里站起来一边说：“你的报告县委是绝对不会支持的，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星期一可以去试一试，我保证他们绝不会把那报告拿到常委会上讨论。当然，如果最后你还不死心，而且不怕功劳被我抢了的话，可以把报告交给我，我给你拿到常委会去讨论，但最后的结果么……我无法保证！”
扎西走到门口，最后扭过头道：“张书记，我记得你们汉人有句古话说得好像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也曾经说过‘做大事要先从身边小事做起’，我想我没记错吧？”
“妖孽，绝对是个妖孽！”张善水目瞪口呆的目送着扎西出了自己的办公室，最终心甘情愿的拿起了抹布和笤帚。他终于明白为何扎西能够把畜牧局经营成铁板一块，也明白了他能在县常委里强势的原因。这绝对又是一个人老成精的主儿，只是对自己似乎并没什么恶意。
张善水一边扫地一边想，打这种报告的人扎西一定见过很多了吧？他们的下场现在可能都不尽人意，自己好不容易爬到了这个位置，这份报告写还是不写？不知为何，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扎西嘲笑自己的画面，一股狠劲突然自胸腔内勃发。
该死鸟朝天，怎么着也不能让这个黑脸的家伙嘲笑了去！何况老子现在还知道天下大势，党中央已经在十二届三中全会上提出了社会主义经济是公有制基础上的有计划的商品经济的观点，社会主义有计划商品经济的体制应该是计划与市场内在统一的体制的时代就要到来，自己还害怕什么！
只要下定了决心，张善水就会把事情做到最好。为了能在县委常委会上通过，他特意在解决方案里把近期党的政策的变动，今后的发展风向等详细的融汇进去，尽力把各种情况都考虑到，每种情况发生时都制定了相对应的解决方案。亏得有以前当了六年秘书的底子，才算把这厚达三十页的报告漂漂亮亮的搞了出来，却发现自己的辛苦只是刚刚开始。
一九八六年的时候，连发达城市的政府机关都没有见过电脑，更不要说什么电脑打印机。像麻曲县这样的政府机关，本来政令文件就少，大家又都在一个办公楼里，所以连油印机都只有公用的两台。
如果这份报告能上常委会，至少每个常委要人手一份。鉴于这份报告里的某些内容在麻曲县还有些骇人听闻，张善水自然不能让它提前公诸于众，以免将来的局面不好收拾。所以这九份报考就必须他自己手写，而且还要尽量做到书面整洁，字体工整。
“这不是要了他的老命吗？看来明天的星期天是不用过了！”
星期天一早，张善水就不得不早早的起来誊写自己的报告，一直忙得连中午饭都给忘了。幸好老甘并没有忘了他，看到这个小老弟这会儿都没来吃饭，就跑到他的住处来找他。看到他在写报告，就随手拿起来翻了两眼，没想到这一翻就放不下了。
“张老弟，你脑袋瓜不错啊！这办法我看行，不过这政策……你说这政策真的会变？你上头真的有人？”
自己是再生人的事当然是不能说的，于是张善水只能模棱两可道：“我上面有没人你老哥能不知道？不过我大学的同学在报社，他们的消息比较灵通。这政策一定会变，只不过不是现在，还要等两年。”
“那你这不是自己往那个火坑里跳么？我一个退伍兵都知道一切行动听指挥，你现在这么悄悄秘密的做手脚，就不担心自己的前程？”
“没办法啊，你以为我想啊，这不是形势逼人么？再不想办法，今年冬天恐怕会出大事！出个白灾什么的，我这新上任的书记还不是要去顶缸？还不如搏一搏，万一赌对了，还有机会更进一步！”张善水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头还是觉得把握极大，就算常委会通不过，不是还有扎西分担压力么，他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那不行，当官不是推牌九，我不能看着你冒险。快些跟我走，老熊现在就在我家，咱们找他好好商量商量！”老甘拿起一份已经写好的报告，拉着张善水的手就往外走，大有你不去我也硬要把你拉去的劲头儿。
“得，这还没上常委会，就有一个常委……不，是两个常委提前知道了。想保密还真是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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