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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孟怀玉雪夜贩粮 柳林滩驮队被劫(1 / 1)

这一天,正是腊月二十八。孟怀玉上午跟客栈老板结完账,安排驮队的伙计给牲口足足地喂好了草料,准备带着收好的高粱往家赶。要不是老爹催得紧,来人稍信说家里的酒坊快断料了,孟怀玉原准备年三十头天晚上到家的。

正值旧历chūn节前夕,家家户户都得置办年货,张灯结彩的就等着“鞭炮声声辞旧岁”了。这过年的酒可是必须置办的,哪家没有个三亲六故的,这一来一往就免不了诸多耗费。因此到孟家酒房沽酒的乡亲络绎不绝,生意也着实地要红火一阵子。想着趁节前生意好多赚些银钱,孟家老爷子也顾不得疼惜儿子,二十来天的时间竟差着孟怀玉跑了七八趟河西。今年秋里河西的高粱大丰收,不但颗粒饱满,而且价格便宜,孟怀玉也就乐得跑远一些,差出来的这些个钱尽数落到自己的小腰包里。看儿子勤快老爷子也不多说,直说在外边别疼惜钱,身体要紧,由着他打尖吃喝。

孟家老爷子原是豪爽之人,光绪二十五年曾随朱红灯、李长水等人闹过义和拳,后来森罗殿战役朱李二人兵败被杀。孟老爷子从死人堆里活过来,见大势已去,就化剑为犁躲回孟家沟投靠了岳父,凭着祖传的酿酒手艺在孟家沟里开了个不大不小的作坊,算是扎下了根。后来又有了孟怀玉,更是安安分分做起了地道的生意人,压抑了那腔澎湃的热血。不知何故,自产下怀玉后,孟老太太竟没有再生养,于是一家人把个怀玉宠得不得了。怀玉颇得乃父之风,打小就呼朋引伴,俨然一副头领的风范。上了几年私塾后,怀玉觉得索然无趣,便息了求取功名之心,拜作坊的大掌柜为业师,一门心思学做生意。他脑子活泛,不惜气力,又学了些做生意的手段,把个小小的孟家酒坊运作地风生水起,积累起不菲的家资。虽然家资殷实,孟怀玉却没有沾染富户的恶习,为人本分仗义,每每接济摊上难事的乡亲,倒落得个好名声。

孟老太爷虽已埋剑,远离了江湖是非,功夫底子却没丢下,闲来无事总喜欢在院里舞舞棍棒,更把那套梅花拳耍得虎虎生风。孟怀玉自小耳濡目染,竟也练出了个jīng壮的体格,更有几分脚力。孟老爷子要坐镇酒坊,加上要省些雇工的钱,就把儿子叫去看管驮队,二来也免得伙计们偷jiān耍滑。自此孟家驮队十几号人频频往来于黄河两岸,粜东籴西不在话下。

孟怀玉晌午喝了几角酒,脸上红扑扑的透着些许醉意,跟老板续了买卖烧酒的合约,又麻烦伙计沽了一些酒路上御寒,便向老板辞行。大事已了,一行人便出了客栈,浩浩荡荡朝着孟家沟行进。

“伙计们,我们老爷子说了,今儿个晚上还是老规矩,给大家摆两桌,散了席咱们就开工钱,各回各家过个好年!”,孟怀玉骑在最前头的一头毛驴上,扭过头向着大家喊。

“谢谢东家!”伙计们齐声应着,不知不觉脚步轻快了起来。倒不是为着吃喝,只是临近年关,归心似箭,况且谁也不愿意大冷天的赶夜路。

驮队里不知道那个家伙说了些荤段子,惹得大伙哄哄大笑。虽然踩着厚厚的积雪,脚下湿滑,却也不觉得苦闷。

腊月里天黑得早,约摸走了两三个时辰,天就彻底地黑了。好在道路熟悉,又有雪光映着,这十几人的队伍还是不停地走着,在夜幕里留下清脆的铃声和长长的脚印。

过了黑风口,路变得难走起来,风也显得大多了。凛冽的寒风把树上的积雪吹了个干净,裹挟着,打着旋儿,向着这一队人马飞来,落在孟怀玉的脖子里,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把个棉袍又裹得紧了些。众人也弓了身子,不再说话,顶着风闷头前行。

“顺子,前面要过河”,孟怀玉把捂着嘴的围巾移开,冲着牵驴的伙计说道,“叫大伙把草绑牲口蹄子上!”

“好嘞!”叫顺子的伙计应声,转身招呼后面众人停下,悉悉索索忙活了一阵子。这才牵着驴向冰面上走去。

虽然绑了草,冰面还是有些滑,有些体弱的骡马几次险些滑倒。大家伙免不了忙忙叨叨地稳着牲口,小心翼翼地向对岸走去。

过了河,再走个仈jiǔ里地就到家了。赶上封冻就可以少绕二十里路,还能早回家。虽然冰面上难走,大家也没有多少怨言,只是一股子过年的喜庆支撑着。谁也不知道对岸的柳林滩里竟然有几十双眼睛正盯着他们。

又过了许久,等着落下的牲口上了岸,孟怀玉便招呼众人到前面林子里避避风,恢复些体力。虽是寒冬腊月,赶了这许久的路,驮队也是人困马乏。虽然没有驮粮食,孟怀玉骑的这头毛驴还是出了些汗,张大的鼻孔里喷着白气,踟蹰着兀自用前蹄拨剌着雪地。一行人把帆布搭在牲口身上,免得牲口受凉,又从口袋里舀出些黑豆,各自饲喂着。也许是中午喝得急了些,肚里有些翻腾,孟怀玉倚在树下,倦意袭来,竟打起盹儿来。

忽然间感觉一个冰凉锋利的东西抵在了他的喉咙上。“不好!”,孟怀玉心中暗叫,没等他睁开眼,一个yīn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别叫,叫就抹了你!”

孟怀玉心中大骇,睁眼一瞧,众伙计都被人绑了个结结实实,嘴被塞得严严实实,脖子上架着两把明晃晃的大刀片。周围是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刀的一票人马,个个显得有些疲惫,但眼睛里却都透着气愤和仇恨。

“嗯……嗯……”孟怀玉挣扎着要起来,却被那人死死地摁在地上。

“不老实,哼哼!老子砍了你!”那人说着便举刀要砍。

“二的,别伤人!”一个异常浑厚的生音喝道,听起来底气十足。

孟怀玉被面朝下摁在地上,这时勉强侧过脸,见一个身影捉住举刀汉子的手。只见他约摸五六十岁光景,头上裹着红sè的头巾,脸庞清瘦,宛如刀削一般,微微有些佝偻。虽然身材瘦小,但声音洪亮,还透着些威严。

举刀汉子闻声停止了动作,冷哼一声,把孟怀玉一把推到树根底下。孟怀玉这才看清这个yīn鸷面孔。那汉子倒是生的粗眉大眼,面庞宽阔,随着鼻子里传来的那声“哼”,脸上的肌肉不自主地抽动了几下,现出一丝冷笑,转头朝着来人走去。

喝住这个称作“二的”的老者缓步上前,弯下腰看了看孟怀玉,指着身后伙计们说,“你是这帮人的头儿?这些骡马粮食都是你的?”

孟怀玉虽是冷不防遭了这劫,心中有一丝恐惧,但由于多年来在这买卖行里混打,也听到过些驮队被劫的事情,只是这一次没成想竟让自己遇到了。他心中笃定破财免灾,不愿意再生事端连累了众伙计,况且他这票人都是家中上有老下有小,万一有个好歹就毁了一大家子人。

“是,是我们的,”孟怀玉神sè坦然,冲着老者挤出一丝笑容,纵使到了这步田地,依然有些不卑不亢。

“跟你做笔买卖,”老者面sè平静,酱sè的老脸上透着矍铄,“把粮食和牲口留下,我放你们走。”

“老爷子,买卖可不是这么做的,您这是强买强卖!看您也是个义气人,不能这么的吧”,孟怀玉试探着说,心中暗自苦笑。他快速地盘算着,从一开始缓过神儿来他就琢磨,这伙人怎么看都不像一般杀人越货的强盗,否则早就大开杀戒,然后将财货据为己有。

“咦?”了一声,老者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似笑非笑道,“‘老爷子’?还‘义气人’?你这小伙子说话还蛮中听!不过这些粮食我是要定了!”

又打量了孟怀玉一番,老者也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有些不凡,换作旁人看见这阵势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七魂出壳了,这个年轻人竟然看不出丝毫慌乱。但他不知孟怀玉心里也是慌乱如麻,若非有点功夫在身,必然不会这般镇定。话说回来,若是孟怀玉有了防备,这帮人也没那么容易制服他,虽然比不了老爷子的“梅花拳”jīng湛,但想要自个儿脱身也非难事。

“这么的吧,”孟怀玉虽已肉在砧板上,还是脱不了生意人的套路,这个时候还想着讨价还价,“老爷子您给打个借据,算是我借给您的,至于您是还还是不还,什么时候还您作主。一来我们回去跟老东家好有个交待,二来江湖朋友们说起来也不会坏了您老的名声不是?”

说出这番话,孟怀玉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其实就算人家现在牵了骡马一走了之,他也无可奈何。但生意人的本xìng,让他又不得不尽力给自己争取有利的结果,纵然来人用强,也不能不让他说出来。

“小子,你还挺有种的,倒了这个时候嘴上还要沾三分利”,老者向着孟怀玉道,“你就不怕我把你们就地解决,然后再拿了你的货!”

话说到这里,孟怀玉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这伙人不是一般的土匪强盗,看他们虽然有些落魄,但竟然毫无声息手脚利索地控制了自己这票人,没有些规矩是不成的。尤其那个“二的”,听到老者的话就立刻住手不再纠缠,更觉得这老者不同一般。

孟怀玉脸上做出惊恐状,叹息一声,“也罢,老话说得好,破财免灾,只是求老爷子放过我那些伙计,有什么事情你们冲我来!”

老者闻言“嗤”地一笑,“看不出这毛还没长齐的崽子还有这般义气!”说完不再理会孟怀玉,转身朝“二的”走去,“二的,把我的刀拿来!”

“二的”向着一匹马快步走去,从马背上取下一柄长刀扔给老者。老者将长刀拔出来,看也不看,随手朝孟怀玉掷去。然后径直走到马前,一边翻身上马,一边大声喊道,“扯乎!”

孟怀玉吓得往后一缩,一柄明晃晃的长刀,刀锋正冲着他插在面前,借着落地的力道左右摇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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