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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研究(1 / 1)

生物研究区12号房间是一个巨大的场所,在那里,我像一个物品一样被随意摆布,接受着各种各样奇怪的检查。

我躺在那儿,忽然全部的灯光熄灭,四周是无边的漆黑和寂静,仿佛是自己一下子失去了视觉,我再一次听见了自己扑扑的心跳声。也只有这微弱的声响,才让人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和活着。我想,或许我从来不曾离开过,这里只是那木星上的某个角落,而我,兴许是出了某种变故而失去了大部分记忆,我所熟识的人们也许就在不远处,焦急地等待着我的归来。这时,我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求生欲望和对自由的渴望。忽然,耳畔传来细微的类似机器发出的各种鸣声,一会儿像嗡嗡的蜂鸣,一会儿像情人的呢喃,一会儿像乱步踩踏的嘈杂,一会儿像风雨狂乱渐歇时的低声呜咽,一会儿像多情人孤独地拨着琴在低吟浅唱……

不知过了多久,有微弱的灯光亮起,犹如黑暗的黎明迎来第一缕阳光,给人带来无尽的希望……哦,天哪,我想来了,太阳!是的,我的母语中那是叫“太阳”!记得那是一颗光耀夺目的球体,我曾经沐浴在它的光芒中,如此温煦,如此慵懒,又曾经多少人不惜重墨表达对它的向往和赞叹。

不久,各种各样的检测工具,有的似针,有的似钻,有的似筒,有的似镜,时不时地从天花板上、墙体里、地面上“伸”出来、“缩”回去,看似忙乱,又是有条不紊。自怜的叹息和惆怅充满了我的整个身体,长久的仰卧又让人乏味之极,不禁大叫一声:“我说,你们倒是有完没完!好了没啊?”

整个人又被翻来倒去,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响起:“起来吧。”

这时,房间里顿时灯火通明,进来一个助手模样的人,他帮忙扶起我的身子,让我坐起来,还用双手按了按我那接近麻痹的背部,这让我在这个星球上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丝温情。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说:“你怎么知道我麻了?”

他看了看我,没有回答,只是说:“请跟我来,卡地龙研究官有请。”

“你叫什么?”

“不能讲太多。”他轻声地说。

“哦,这该死的鬼地方!”

我们默默地往卡地龙的房间走去,他指了指那扇敞开的房门,说:“就是这里了。”旋即他转身离开,而我分明听见了他嘴里嗫嚅道,“我叫达旺。”

“哦,阿尔莎来了。我们正在分析你身体的影像和数据,据雅雪团队初步推测,你骨骼里的这种金属化合物很有可能与你在那木星吃的食物有很大的关系,而且你在我们这儿呆久了,这种东西很有可能会慢慢流失。哦,我也说不好,因为很多分析结果还没出来。”卡地龙说道。

“哦,是吗?”我胡乱地应声道,心思根本不在卡地龙身上,眼睛不住地在搜寻着什么。

“……所以我们甚至要将你的任何排泄物收集起来,供我们研究,希望你好好地配合……”卡地龙还在做着他的分析和指示,忽然他怒声道,“你在听吗?阿尔莎,你走神了!”

“哦,失礼了,长官。我刚刚接受了这么久的检查,累得有点心不在蔫,请原谅。你有什么指示,直接叫你的那个助手告诉我好了,我一一照做就是。”我慌乱地说道。

这时,一个背对着我们在忙活的高大男人在阴暗处突然转过身来,只见他一袭黑衣,表情近乎呆滞,只见他缓缓地从阴暗处走了出来,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我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他。

“长官,我觉得我们原来的研究方案未免太过肤浅,我认为,应该从这个女人身上取出一根骨头来做进一步深入的研究。我想,取骨的工作,本人完全可以胜任。这项工作要快,毕竟我们对这种金属及其化合物的结构了解得太少。”黑衣人缓慢而又肯定地说。是的,我看清了,这黑衣人不是别人,就是齐拉。

齐拉在说话的同时,眼睛眨得非常快,不断开合的眼皮就像一张不停说话的嘴,似乎在向我暗示着什么,我歪着头,十分不解。

“听起来这是一个好主意,但是先要向希帝请示。”只听见卡地龙说,“哦,我能感觉到这里的空气似乎笼罩着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要知道,这对研究是非常不利的,齐拉。”

“卑鄙的东西,你又要打什么坏主意了吧?你不会得逞的。”我咬牙切齿地慢慢说道,眼睛盯着齐拉看。只见他的眼皮又是眨得很快,我惊奇地发现,有时候他是眨一下一个间隔,有时候连续眨两下一个间隔,有时候更多,但是毫无规律可循。这样想着,忽然,我的脑子里似有一张幕布出现,上面有字显现,那是四个字:“你,还,好,吗”。

一瞬间,我立即领会他的意图,并对这种超级先进而又隐秘的沟通方式惊奇不已。好像是条件反射一般,我脑子里想说的话,立即能“编译”成为眼睛的“眨语”,我眨了眨眼睛,“说”:“好。你没事吧?”

“阿尔莎,你先回去吧。至于你应该怎样配合我们,等分析结果出来后,并向希帝汇报了再说。”卡地龙对着我说,当然对我们的异样毫无察觉。

“好的。”我应声道,目光睥睨着齐拉,似是表达着自己极端的鄙视和厌恶。我看见齐拉在“说”:“没事。想办法近希帝,有消息告我。”

我“说”:“好的,保重。”

卡地龙看到我和齐拉这般针锋相对的情形,摇了摇头,颤着身子笑着说:“哦,让齐拉来取骨,我看是可行。呵呵,阿尔莎,他会温柔地对你的。”

我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不然露出了破绽可就前功尽弃了。我看了一眼齐拉,向着卡地龙微微地点了一下头,就退出了那个房间。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从哪里传来宛转哀怨的歌声?这歌声怎会如此熟悉?我循着这歌声跑啊跑啊,在公路上跑,在草地上跑,在山地上跑,一不小心,绊上了什么东西,打了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我又做梦了,啊,我好像记起了很多东西。生怕它们会逃走一般,我马上起来,拿起那枝形状怪异的所谓笔,迅速地在“纸”上记下自己想起的东西。我想起了自己的母语!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的母语听起来是如此亲切,写下来是如此隽秀,散发着一种历久弥新、鲜活而又缠绵的美,如同落叶找到了自己的根,旱土遇着了甘霖,走失的孩子见到了妈,我激动地不禁潸然泪下。

“……黛玉将残花从锦囊里倒尽,用锄头翻松了园土,把残花覆没,边哭着边叹道:‘而今我葬花,人们笑我痴,笑我傻;不知他日我自己逝去时,埋葬我的又是谁?’。暮春的轻风吹过,四处落英缤纷,残红柳絮飞满天,黛玉缓缓地抬起那双泪眼,更是徒增了那一腹哀愁和忧怨……月朗星稀夜,晚风微拂,从远方送来阵阵喜庆的音乐声,侧耳一听,似有若无。此刻,黛玉泪已绝,咳声愈是频频,呼吸愈是急促,忽觉胸口一闷,气喘不上来,放声一咳,吐出的竟是一口浓烈的鲜血,顿觉天旋地转,立即昏死了过去。紫鹃一见,也是无措,只是一手扶着她的身,一手拍着她的背,大声地哭喊着:‘姑娘,姑娘’……那边厢,宝玉欣喜地用秤杆将新娘红盖头轻轻挑起,只见那新娘右手指捻着红盖头一端,左手翘成个兰花指,羞赧地将脸微微侧向一边。宝玉轻轻呼唤:‘妹妹,好妹妹。’那新娘缓缓地转过脸来,尽是妩媚和娇羞,宝玉细细一看,顿觉一阵眩晕,这哪里是林妹妹……”

在接下去的几个无聊的日子里,全凭着印象,我将宝黛故事写了下来,不管与原著有没有出入,不管文理语法,也不用担心贻笑大方,全当是一种应对百无聊赖的消遣。

“据他们说,你这几天都在写字,写的都是什么啊?”不知什么时候,希帝已站在我身后。

“我想起了那木星上的一些爱情故事,反正也是闲着,就凭印象把它们写下来啰。”

“哦,是吗?那木人的故事,我还真有些好奇。”

听了希帝的话,我抬头来,看着他说:“你真的要听吗?”

只见希帝默默地点了点头,于是我将自己写下的东西拿在手里,一边看着,一边将其“翻译”成那种外星语言。然而这种边“翻译”边讲述的工作并不是一个轻松的事情,母语中的许多表达在外星语言里根本找不到相对应的词汇,我那着急上火的情形可想而知,时而指手划脚,时而圄囵吞枣,时而冥思苦想,磕磕碰碰、踉踉跄跄讲了大半天。讲完以后,抬头看看希帝,让我惊奇的是,他居然听得那么投入,只见他呆坐在那里不动,似是过了半晌,他才慢悠悠地吐了一口气,说:“前世,他是一颗石,她是一棵草,很有意思。难道真有前世来生吗?”

“也许有吧。说不定,我所记起的那木星上的一切,就是我的前世。”我不无戏谑地说。

“那么我呢?从哪里来,将去向哪里?”他喃喃地说。

我摇了摇头,笑而不语,看着希帝,竟然发现有一丝悲伤很快地掠过他的眼睛。

“哦,对了。他们的研究有了新进展,你骨骼里的那种金属化合物确实会慢慢流失掉,所以从今天开始,你必须服用我们星球上的另一种化合物取而代之,否则你将成为‘易碎品’,而最终将成为一坨无法挪步的肉团。当然了,为了加快我们的研究进度,他们必须从你身上拿出一块骨头。”希帝忽然话峰一转。

“啊?”

“放心,我不会把你交给齐拉的,而且不会让你经受痛苦。”

“什么时候?”

“等着卡地龙的通知吧。你很害怕吗?”

“不,只要您不杀我,为您效劳我很愿意。”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在想,若不是为了兑现向雨倩许下的什么承诺,若不是想回到日思夜想的故乡,你就杀了我,我也不会帮你做任何事,更何况还要陪你在这儿讲那么多关于爱情的废话。

“还有其他故事吗?”

“当然还有很多,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我要是想起来了,可以去找您吗?”

“当然。”

“您为什么会对我们那儿的故事感兴趣?”

“为了研究。”希帝煞有介事地说,继而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闷声地笑弯了腰,像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一部爆笑的喜剧,想大笑但又怕忧人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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