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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1 / 2)

云琅瞪圆了眼睛,匪夷所思拧回来。

萧朔不为所动,将人按回去,又加了背后偷着与旁人过明路的两下。

硝烟方尽,断木残垣支离着,人声在封死了的通路之外,忽远忽近。

萧朔按着云琅,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打得专心致志一丝不苟。

云少将军头一回在这种情形下挨揍,再心大也终归不自在,咬牙低声:“胡闹什么?眼下是什么情形,还在这儿耽搁功夫……”

“你若走得动。”萧朔道,“自可起来,设法脱身。”

云琅不服气,梗了下要还嘴,撑到一半眼前便突兀黑了黑,没能出声。

他方才已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若不是萧朔那时候堪堪赶到,只怕要叫那一场爆炸直接掀出去。

纵然还有命在,也难免伤筋动骨,结结实实受些皮肉之苦。

云琅伏在萧朔腿上,撑着地搜刮遍四肢百骸,竟攒不出半丝气力。

“歇一刻。”萧朔将他翻过来,让云琅枕在膝上,“磨刀不误砍柴工。”

云琅险些被他气乐了:“小王爷读书读的真多,这句竟还能这么用……”

萧朔见他脸上隐约复了些血色,神色也松缓下来,笑了笑。

云琅此刻力竭,内不御血气息不稳,说了几句就觉心慌。他不欲叫萧朔知道,挪了挪想要调气通脉,忽然被一线直觉扯回来:“不对。”

萧朔低头看他:“怎么?”

“往日我走不动,你都直接将我端起来的。”

云琅扯着他:“是不是方才伤着了?叫我看看,你不知那火|药凶险,留神伤了经脉内腑。”

萧朔倚了墙静坐着,扫了一眼云琅支起身都隐约打颤的手臂,将他轻按回去:“无事。”

“萧朔!”云琅皱紧眉,“此刻不是逞强的时候,你——”

“确实不妨事,我只是一时震了个正着,险些背过气。”

萧朔顿了下,视线落在云少将军身上:“多亏你替我度气,很及时,力道也拿捏得很好。”

云琅:“……”

萧朔静了一刻,觉得云琅大抵还要些褒扬:“我那时虽意识模糊,却也尚有知觉,察觉得到凉润和软,只是第一下磕得有些疼。”

云琅:“……”

萧朔看着仍不言不语的云琅,静默半晌,尽力道:“稍有些干,要多喝些水——”

“够了!”云琅险些就地红烧,面红耳赤,“现在是什么情形?还胡闹……”

“我的情形,无非两种。”萧朔神色平静,“你在,你不在罢了。”

萧朔慢慢道:“此刻你在。生死而已,还不算凶险。”

云琅向来接不住萧小王爷的直球,按着胸口闷哼一声,卸了力软塌塌化成一摊。

“我一时站不起来,不是因为方才那一下。”

萧朔抚了抚他的额顶:“我赶到玉英阁外,侍卫司不认腰牌,并不准我进来。”

云琅怔了下,忽然反应过来了他这话的意思。

“幸而这些年叫你扯着,零零碎碎,总练了些防身的本事。这阁内机关,也已叫你事先毁去大半。”萧朔缓声,“我今日去校场,难得穿了件铠甲,竟也派上了用场。”

“一路闯上来,刚好赶得及。”萧朔道,“只是这口气泄了,便觉力竭,一时不支。”

云琅此刻稍缓过来些,才察觉萧朔胸肩虽尚温,掌心却已同他一样冰冷潮湿。他知两人此时情形,没开口问,看了看萧朔额间冷汗,自袖口摸了片薄参递过去。

要冲破豁出命的侍卫司,又是最善战的骁骏营,他为拖延时间,还留了不少机关未动。

凶险至此,萧小王爷艺高人胆大,竟真敢一路硬往上闯。

“我方才含了一片,此时还不能再用这东西。”

云琅见萧朔不接,索性抬手捏他下颌,径直塞进去:“闭上嘴,细细嚼一百下。”

“……”萧朔被他填鸭似的喂了参片,只得闭了口,慢慢咀嚼,又重新握住了云琅方才挣开的手。

云琅失笑:“我又不跑……跑也跑不动。”

两人此刻一个也走不动,纵然不想在此处修整片刻,只怕也没旁的半点办法可选。

云琅摸了摸怀间纸包,想拿出来,看了一眼萧朔的神色,还是暂且按下:“正好,我叫连将军背给你那一段,你听见了没有?”

萧朔看着他,摇了摇头。

“猜你也来不及。”云琅笑了笑,索性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推行血脉游走周天,好快些攒出力气,“我也只是这几日始终觉得奇怪……查刺客这样一个差事,怎么就给了开封尹,没落在大理寺手里。”

“开封尹从不涉宫内朝中。”

萧朔伸手,在云琅背后垫了下:“我那时以为,皇上是有意叫他接手。开封尹虽然秉正,却不得不求全以自保,该知进退,不会硬查清楚。”

云琅点了下头:“我那时也这么琢磨,故而一样没太放在心上。”

偏偏话赶话,聊起了当年旧案。

“也是碰巧。”云琅笑笑,“我听了那案子,便觉不对劲。说是大理寺卿当年扶助六皇子,自然也没错,可为何偏偏扳倒的是三司使?他心机深沉,若是亲手扳倒了这般紧要的关窍,定然不会甘心换上个别人的棋子。”

萧朔道:“不算碰巧。”

云琅有些好奇:“怎么不算碰巧?老主簿若不提这个案子,我还反应不过来。”

“你这些天殚精竭虑,耗费的是暗中的心神。凡是能问的、能知道的,你都会搜罗来。大海捞针,也总能捞到一枚。”

萧朔将手掌覆在云琅旧伤处,按了按:“伤在心脉与肺脉交行处,心神不宁,终归难以痊愈。夜里抱着你睡,我知你其实还会疼。”

云琅原本还被他说得颇不自在,冷不防听见中间一句,险些呛岔了气:“小王爷,你如今也能把这种话这般自然地插进正事里说了吗?”

萧朔不理会他打岔,替云琅将胸肩垫高了些,察觉到云琅手臂上附和的力道:“有力气了么?”

“跑不动,走几步还是行的。”云琅吐了口气,支着起身,“回去再一口气歇着。”

萧朔细看他脸色,点了点头:“既然这样,你听我说。”

云琅微怔,回了头看着他。

“我追踪马队,一路查出襄王私见大理寺卿,隐在暗处听了他们交谈。”

萧朔道:“如何解阁内机关,我听得不明就里,如今大抵也已用不上,但还有一句。”

萧朔仍倚墙坐着,抬眸看着云琅:“他说,七阁杜,八阁死。”

“杜门小凶,也为中平。”

云琅正拿不准上面两阁的分布,听他所说,眼睛一亮:“虽说主闭塞不通,事多不利,但唯独适宜判狱避灾……该是条生路。”

萧朔静听着他叽里咕噜念经,眼底松下来,唇角牵了下:“你既听得懂,我赶来便还算有用。”

“少来。你若不挡一下,我就被抬出去了。”

云琅在心里推演着各门阁卦象,一心二用,将最后一片薄参撕成两半,自己含了半片:“知足吧,先代襄王讲究,这阁好歹是按着九宫八卦之数建的,还有得推演。若是胡乱堆建一通,你我眼下最好直接跳楼……”

萧朔摇了摇头,并没接:“出去后,你先去找开封尹。他奉命监守京城治安,大理寺着火,也有他一份。”

云琅嚼着半片参,看着萧朔,慢慢蹙起了眉。

“你如今身份不便,尚不能出面。”萧朔道,“找了开封尹便回府……”

“萧朔。”云琅打断他,半跪下来,硬攥着萧朔肩膀将人扯进怀里,将手探进薄甲里摸了摸。

萧朔拦不住他,神色无奈:“……云琅。”

云琅神色冷沉,掌心碾着萧朔早透了衣物的淋漓冷汗,细细摸索过一遍,在萧朔腰侧停下。

一枚袖镖,触手冰冷,深嵌在皮肉筋骨里。

血被镖身封着,流得不多,浸出的已濡湿了一片。

“我有官职,身负爵位。”

萧朔道:“以追捕……匪类为由上来,有得分辨,他们奈何不了我。”

萧朔被他触到伤处,激痛掀起一阵晕眩,阖了下眼轻声:“你先走——”

云琅像是没听见,俯身将萧朔一臂搭在自己肩上,硬将他拖起来。

萧朔低声:“云琅。”

“这东西带着倒钩,不能拔。一旦中了,越是奔走动弹,便向里走得越深。”

云琅一摸就知道,神色平静,话音已浮起薄薄一层煞气:“小王爷少说忍着钻心剜骨的疼跑了两层楼,这会儿莫非怕疼走不动了?”

萧朔勉强站定,被云少将军的滔天怒意卷着,无奈道:“你松手,我自己走。”

“再叫你自己走一层,疼也疼晕了。”

云琅早没了带止痛草药的习惯,摸了一圈,越发焦灼恼火,咬了牙将人扶稳:“借我的力,蹦着走。”

萧朔轻叹:“不成体……”

“再说一个字。”云琅磨牙,“当场咬死你。”

萧朔只得闭了嘴,尽力逼回清明心神,配合着云琅的力道迈步。

两人被火|药震开的气浪卷了一遭,真遭重创的还是侍卫司,拖到此时,才开始有人声重新陆续汇聚。

云琅听着背后侍卫司搬动重物的动静,算了算时间,卯足力气,将人拖上了第七阁。

侍卫司的手段,云琅比谁都清楚。这枚袖镖好巧不巧,瞄着铠甲缝隙下手,又伤在背后,无疑是趁着萧朔交涉上阁时,派人暗里下黑手偷袭的。

萧朔说得轻巧,真把萧小王爷撂在这儿,落在死伤惨重的侍卫司手里,不死也要扒层皮。

袖镖的倒钩极锋利,又不止朝着一个方向,不能贸然取出来。可拖得久了,血也一样止不住。萧朔无疑也是明了这个,才不愿将此事叫他知道。

云琅心中焦急,尽力把萧朔的力道卸在自己身上,在第七阁站稳,四下里扫了一圈。

空空荡荡。

“若是有密道,直通楼底,此刻怕已被炸毁了。”

萧朔像是知他心情,慢慢道:“不论是建阁的先代襄王,还是后续修建填补的人,都该知道这阁里藏着多少火|药,不会将密道设成这般。”

云琅被他缓声引着,从纷乱心神中勉强抽离,狠狠阖了下眼:“是。”

“杜门是东南巽宫,五行属木。”

云琅团团转了两圈,咬牙低声埋着头背:“与西北开门相对,是后天八卦。先天八卦合九,后天合十,应地数,巽四乾六五为中宫……”

“小侯爷。”萧朔道,“你若这么背,我便没法陪你聊了。”

他此时连话带语气,都同少年时一般无二。云琅张了张嘴,不知该气该笑地瞪他:“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没到什么时候。”

萧朔缓声道:“侍卫司人手被炸去大半,要些时候才能再追上来。最坏不过你先走,我牵制他们,受些折腾,等此处的消息到了文德殿,便有办法。”

“我的确不要紧,只是遭人暗算,一时疼得没力气。”

萧朔看着云琅,摸了摸他的发顶:“你心里该清楚,是你自己乱了心神。”

云琅肩背一绷,静了半晌,侧过头闷声:“是就是……你先坐着。”

萧朔将手自他肩上挪开,撑了身,倚着墙靠稳:“我没事,静心。”

云琅用力阖了下眼,将心神强自归位:“此处的确怪得很……不是寻常后天八卦位。”

萧朔静了片刻:“这句我也听不懂。”

“听不懂便不懂,叫个好就行了。”

云琅嫌他烦,摆了下手,按着方位绕了一圈:“杜门属木,居坤宫入墓,居离宫泄气,居坎宫受生。可你看,这坎宫位的机关形状,分明就是暴雨梨花针。”

萧朔拭了额间冷汗,抬眸跟着看过去。

“就不触发给你看了,近来叫梁太医扎多了,怵这东西。”

云琅皱着眉:“我倒是能看出不少机关,可每个都是凶位,不像给咱们留了活路……”

“你方才说,后天八卦。”萧朔道,“有明天八卦么?”

“……”

云琅站直了,看着饱读诗书的萧小王爷:“有先天八卦。”

萧朔:“……”

“我按先天八卦位也排了,二兑五巽,一样没用。”云琅道,“可能的话,我也想按昨天八卦排一排……”

萧朔被他怼得咬牙,半晌沉声:“你自己排,休想我再给你叫好。”

云琅没忍住,终归乐了一声,心神隐约落定。

论生死绝境,他经历的远比萧朔多。论这一份心境,竟还不如萧小王爷一半。

“我方才在想,杜门主隐匿,并不一定是生路。”

云琅避开各处机关,走了一圈,抬手摸了摸桌上兽首:“这头狴犴蹲在这里,又总叫我分神。”

“狴犴是龙子,平生好讼,主秉公明断。”萧朔总不至于不知道这个,“大理寺处处都有。”

“也主刑狱,雕在牢狱门口。”

云琅道:“它还蹲在辰巳位上。”

萧朔看他一眼,走过来:“要我做什么?”

“搭把手。”云琅伸手扶了他,让萧朔也在桌边站稳,“帮我把它掰下来。”

萧朔神色有些复杂,抬头看了一眼云少将军。

“快点儿,一会儿追上来了。”

云琅听着下头侍卫司的声音,深吸口气攒足力气,掰上兽首:“使力,一二三——”

萧朔见他不似胡闹,也伸手扶上去,一并使力。

若是平日,两人任谁单手也能挪动这些机关。此时云琅气力已竭,萧朔不牵动伤处,力道反比他足些,一寸寸挪开了那一尊锈迹斑斑的铜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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