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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福帝姬·第二册 第六章 驸马高世荣硕人其颀(1 / 2)

1.击鞠

绍兴元年十一月,尚书左仆射吕颐浩见越州、会稽等地漕运不继,而临安形势已稳定,更适合做驻跸之地,便建议赵构移跸临安,说:“如今中原隔绝,江、淮之地,尚有盗贼,驻跸之地,最为重要。陛下应当先定驻跸之地,使发布的号令容易顺利传达到川、陕等地,军队顺流而可下,使漕运通畅,不至于艰阻。然后速发大兵,以平群寇,于明年二三月间,使国民得务耕桑,则国之根本即可立了。现在天下之势可谓危急,失去中原之后,只存江、浙、闽、广数路而已,其间亦大多曾被金军所破,浙江郡县往往已遭焚劫,浙东一路,而今看来对漕运颇为不利。若不移跸于上流,保全此数路,使国家命令易通于四方,则民将失却耕业,号令亦将被阻绝。以后金人复来,再追悔也于事无补了。”

赵构觉他所说在理,便下诏宣布移跸临安。

绍兴二年春正月丙午,赵构带着宫眷与百官回到临安。七日后宴请百官于宫中,并召集数十位年轻官员将领在宫内正殿外行击鞠赛以庆还跸。

击鞠便是马球。宣政年间,每年三月,赵佶都会在汴京大明殿举行几场盛大的击鞠赛,军士将领、文武百官、宗室皇族,甚至后宫美女均可上场竞赛,场面甚是热闹壮观。不事游幸的赵桓对此就毫无兴趣,自他即位后宫中很少再举办击鞠、蹴鞠等比赛。靖康之变后前几年政局不稳,战事频繁,赵构辗转于江南,常居无定所,故此也并无心情重拾这类竞赛娱乐。现在形势渐好,赵构归来,见临安自收复后官民重建效果不错,一派安宁祥和的样子,心中很是喜悦,也便有了仿汴京旧事召官员将领同来击鞠的兴致。

那日大殿外宫院中东西两侧各竖了两根金龙彩雕木柱做球门,高约丈余,门前分别站有一人守门,两名禁中侍卫官手持小红旗侍立于一旁,以为比赛做裁判,并随时传达皇帝旨意。另有数名御龙官身着锦绣衣,手握哥舒棒,准备巡边拾球。大殿殿阶下竖有日月二旗,东西相向,迎风猎猎而舞。教坊鼓乐队设于殿外两廊之下,每边各设五面鼓,连带着每个球门后的五鼓,共有二十面。不上场的百官坐于场边所设两厢坐席上观看,而柔福与婴茀等宫眷则坐于殿内珠帘后远观。

参与竞赛者分为两队,一队着黄衣,一队着紫衣,此刻均乘马执球杖分列两旁静候。须臾,只听长长一声名马嘶鸣,宫院正门立时敞开,现身而出的赵构身穿明黄锦绣窄衣,足登乌皮镶金长靴,手持一柄红漆彩绘球杖,骑在一匹红鬣锦鬃高头骏马上,一脸肃然地策马朝场内疾驰而来。

霎时鼓乐齐鸣,教坊乐伎合奏《凉川曲》,两厢官员当即起立恭迎,珠帘后的妃嫔宫女亦连连喜呼:“官家来了!”纷纷起身走近,如当年汴京宫女看水秋千一般,以手争擘珠帘去看赵构身影,唯柔福气定神闲地独自坐着,并不如她们那般激动。

赵构入场之后立即有一名内侍抱着一个金盒跑来,在赵构面前跪下,打开金盒,取出里面的朱漆七宝球毕恭毕敬地置于赵构马下,再拜,然后退出场外。赵构先象征性地击球入门,旋即回马入正席,饮毕群臣敬上的一盏酒后才正式入场开球,率黄衣队与紫衣队驰马争击。

他球技娴熟,开球后只与黄衣队队员传切配合,数下便已攻至紫衣队球门边,引杖一截,稳稳接住队友传来的球,两侧观众立时齐声喝彩,教坊乐队伴奏得愈加起劲,二十面大鼓同时擂响,其声震天。赵构微微一笑,从容推击,对方守门官员扑救不及,球应声入门。

皇帝先拔头筹,乐声顿止,群臣跪下山呼万岁。球门两侧置有绣旗二十四面,并设有空架子于殿东西阶下,每队攻入一球便须插一旗于架上记分。唱筹官哪敢怠慢,早已取出一面旗插在黄衣队架上。

此后黄衣队攻势不减,很快又由赵构再下一城,黄衣队两筹在手,击鞠赛以三筹分胜负,黄衣队只须再攻入一球便可大获全胜。赵构颇为自得,扬手挥杖示意队员一鼓作气尽快拿下这场比赛。黄衣队队员们亦大受鼓舞,振作精神驭马奔游追击七宝球,紫衣队颓势越来越明显,眼见便要招架不住了。

很快赵构再度攻至对方门前,球已被队员传至他马下,正在他低首朝下引杖将要击球的那一刹那,忽有一支黑漆球杖横入视野,那呈半弦月状的杖端插于他的球杖与球之间,不过是短如电光火石的瞬间,球已被执杖人远远击开,朝黄衣队球门那边飞了过去。

赵构抬首,看见了破坏他临门一击的男子。

那人着紫衣,骑一匹通体黑亮的马,一手握球杖,一手策良驹,挺身坐在雕鞍之上。二十多岁的样子,剑眉朗目中颇有几分英气。见丢了球的赵构冷冷视他也不害怕,只略微欠身以示歉意。

赵构记得他。他是永州防御使高世荣,当初接柔福归来,他亦有功。

比赛仍在进行,赵构未及多想,又驰马走开准备接应队员传球,不想高世荣适才所断的球已落在紫衣队杖下。高世荣迅速策马奔至前场,他的队友当即心领神会地将球朝他一拨,他不待球落地,侧身双手握杖迎空一击,只听“啪”的一声,球硬生生地改变飞行的轨迹,黄衣队守门者尚未反应过来,球已经飞入球门。

这球进得煞是漂亮,两侧观众不禁齐声叫好,乐队依律击鼓三通,紫衣队的旗架上也插上了一面记分的旗帜。赵构微微蹙了蹙眉。

按比赛规定,进球的队员要下马向皇帝谢恩。高世荣随即下马朝赵构叩头谢恩,赵构颔首命他平身,然后重又开球,继续比赛。

此后形势陡然逆转。高世荣乘骑精熟,驰骤如神,驾着黑马东西驱突,行动如风回电击一般,不断抢断猛攻,黄衣队门前风声鹤唳,没隔多久城门再度告破。

两队平分秋色,剩下一筹最为关键,先入球方为胜,因此双方队员神色都变得尤为凝重。黄衣队好不容易自后场将球断下,一众球员立时迅速反击,一路疾驰一路牢牢将球控制在己方球杖下。奔至前场,控球队员抬头一看,发现赵构已驭马到门前,而他身边并不见紫衣队员身影,一喜之下连忙将球一击传出……忽见一道黑影凌空闪过,影落之时飞向赵构的球已不见踪迹。众人定睛一看,才看出原来是高世荣纵马自远处飞跃而来,在空中以杖将球击下,落地时再俯身一挡,略停了停球,然后猛地挥杖,全力一击,只见那球如流星般越过数名黄衣队员头顶,划出一道悠长弧线,擦着门柱自黄衣队球门左上角吊入。

短暂的沉默后鼓声和喝彩声再起,高世荣亦微笑着下马,第三次朝赵构跪拜谢恩。

赵构浅笑一下,道:“好,你赢了。”然后不再多说什么,下马入殿更衣。

赛后赵构召群臣进殿饮酒,并分赏胜负两方。席间赵构盛赞高世荣,笑对群臣说:“高卿马术球技都精湛过人,今日紫衣队获胜可说全仗他一人力挽狂澜,理应特别嘉奖。”然后和言问高世荣,“卿希望得到何种赏赐?”

高世荣出列,躬身问:“陛下,臣可以直言相告么?”

赵构道:“当然,但说无妨。”

于是高世荣抬首,朗声说:“臣请陛下降福国长公主予臣。”

赵构一凛,暂未作答,举杯徐徐饮下一口酒后再凝眸看他:“你刚才说什么?”

高世荣再次躬身一揖,一字一字清楚地答道:“臣斗胆,求尚福国长公主。”

2.罂粟

赵构将酒杯搁下,身边侍女立即过来,提起酒壶为他斟满御酒蔷薇露。一缕浅紫红色的细流自壶口倾坠而下,注入桌上的白玉雕龙杯中,融聚成一泊清澈的液体,有略深一层的纯净色泽,清香四溢,其间有蔷薇花瓣的芬芳。

酒露淙淙倾流,那声音在沉默的大殿内显得异常清晰。赵构一直看着,待一杯酒完全斟满,才终于开口:“赐永州防御使高世荣钱四百千,绫二十匹,绢三十匹,绵五十两。”

这是非常厚重的赏赐,相当于当时参知政事两月俸禄及一年领取的匹帛量。他此言一出群臣皆明白,这等于是拒绝了高世荣向福国长公主的求婚,以厚赏聊表对他的抚慰。

不料高世荣并不跪下谢恩,却上前一步,长揖再道:“陛下赏赐臣不敢受,请陛下收回。陛下若觉得臣位卑职轻配不上长公主,臣会继续为国征战、建功立业以求达到陛下的期望。在此之前陛下不必再赏赐别的财物给臣,臣一生所求,唯长公主而已。”

他话说得如此直接明白,甚是惊人。群臣都知道赵构对现在这个唯一的妹妹异常看重,迟迟不将她许人,大概就是觉得满臣文武中找不到一个堪与她相配的夫婿,而高世荣虽然人也年轻有为,官至防御使,身份不可谓不高,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求婚显然较为唐突,结果如何根本毫无把握。于是众人一面惊叹于他的勇气,一面猜测着赵构接下来的反应,在赵构尚未答复之前殿内便已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

赵构直身而坐,四下冷冷一扫视,群臣立即噤声。

“卿的意思朕明白了。”他淡淡道:“但长公主下嫁并非小事,此事稍后再议。”

高世荣似还想说些什么,赵构已一扬手:“奏乐。”

丝竹声立即响起,赵构微笑着向群臣举杯,众人连忙举杯以应,纷纷道出祝酒之辞。高世荣只得默默回列坐下,闷闷地独酌了一杯。

他是河北世家子,有良好的出身,自小学诗文、练弓马,及长成后也是个文武皆全的人物。靖康之变后他投入宗泽军中,因既有胆识又懂谋略,阻击金军表现英勇,而颇得宗泽赏识,得到了他的逐步提拔重用。

建炎三年十一月,活动在淮河、黄河流域的乱军流寇首领刘忠带兵进犯湖北蕲州,赵构调高世荣前往蕲州协助蕲、黄都巡检使韩世清与刘忠作战。两将协力,数月后击败了刘忠。刘忠最后弃巢而逃,转入湖南。高世荣领兵搜查刘忠山寨贼营时,在一间小小的柴房里发现了一个形容憔悴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暗淡破旧的衣裙,头发枯黄暗哑而蓬乱,脸颊和双唇都毫无血色,神情恹恹地倚坐在墙角,在他劈开锁推门进去的那一刹那她下意识地扭头朝内,像是被突然加强的光线刺了一下。

“你是谁?”他站在门边问。

她缓缓转头,睁目,大大的眼睛无神而空洞。她的双目正对着他,但他却不能确定她是在看他。

就像一粒寒冷的水珠滴落在心上,这景象忽然令他微微一颤。

他不自觉地靠近她,低身蹲下和言问她:“你是谁?为何被锁在这里?”

她静静地打量他,从头盔到铠甲,从五官到手足,然后,他听见她清泠的声音。

“你是宋将?”她问。

“是。”他点头。

“你效忠的是康王?”

他再度颔首,但不忘纠正说:“当今圣上已经登基为帝,姑娘不应再称康王。”

闻言,她奇异地笑了:“是啊,他已经登基为帝了。”

那抹笑意似一下子点亮了她残余的所有精神,她站起来,仔细理理衣裙,拢拢两鬓的散发,然后转身看他,下巴微仰,道:“我是道君皇帝的女儿,当今圣上的妹妹,柔福帝姬。”

半晌的愣怔之后,他郑重地以车将她送到蕲州守臣甄采的官邸中安置下来。随后从抓到的几个刘忠兵卒口中得知了一些关于这个女子的情况。

她是半月前被刘忠从外抢入山寨的,刘忠见她容貌美丽便欲收为小妾,哪知这女子拼死不从,挣扎间扯下他好几绺须发,还差点咬掉他手臂上一块肉。刘忠怒极,将她捆绑起来准备用强,不想后来发现她下体流血不止,觉得污秽,才暂时放过了她,将她关在柴房里,先让她每日在其中洗衣劈柴,她想待她身体好了后再做打算。但后来被宋军追击,形势告急,刘忠便也把她忘在脑后,逃走时也根本没想到要带她走,因此她才得以与宋军相遇。

听她自称是帝姬,甄采不敢怠慢,又想证实她的身份,便约了韩世清一同勘问。二人为此慎重地穿上了朝服,将她请出,隔帘询问。她自述从金国逃出,半路被刘忠掠去的经历,面对二人询问,她毫不紧张,从容答来,无懈可击,最后在甄采引导下她又说了一些汴京宫中旧事,连带着宫中妃嫔、皇子、帝姬名号及相互间的关系都说得准确无误。

问罢二人出来,对守在外间的高世荣说:“些微琐事她都说得这般清楚,想来应该是真的了。”

高世荣浅笑不语。他早在心里认定了她是真的帝姬。她起身表明身份的那一瞬神色气度何等不凡,即便是身着粗布衣裙,处境落魄,但她那不容置疑的高贵却依然附于她平舒的眉间、轻抿的唇角,所以他从不怀疑她所说内容的真实性。

甄采与韩世清忙遣人将此事上奏赵构,赵构立即下令命他们将柔福送往越州暂住,并派见过柔福的内侍首领冯益和宗妇吴心儿去验视。二人回报肯定是柔福帝姬后,赵构遂命人赶制云凤肩舆并相关仪仗和长公主服饰,选了吉日,遣二十名宫女及三千禁兵前往驿馆迎帝姬入宫。

高世荣一路护送柔福至越州,但因柔福身份关系,要再见她已是十分不易,至多只能隔帘相望。他在柔福入宫前两天受封为永州防御使,并须即刻启程前往湖南领兵,因此不能像甄采那样继续送她入宫。启程之前,他终于在驿馆的后院内再次见到了柔福。

他本来只是想去她厅外远远地向她道别,没想到她此刻独自立于院内。那时是傍晚,艳红的流霞燃烧在天际,而她则穿着一袭绯红的衣裙,质地轻盈,衣袂映着霞光在晚风中飘舞,那华丽的红色和那纤弱的身影忽然令他想起了一种叫虞美人的草本的花。

“帝姬。”他在她身后,很拘谨地唤。

她悠悠一回头,淡淡地看他,不发一言。

她的脸色异常苍白,像他初见她时一样,映着红衣更是如此,让他们这几月的悉心照料显得毫无作用,但他却不认为世间还有比这更美的容颜。

“帝姬,”他有些艰难地说,“我要走了。皇上任我为永州防御使,并要我即刻前往永州平寇。”

“那又怎样?”她像是很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跟她说这些。

他颇失望:“我是来向帝姬道别的。”

她点点头:“哦,知道了。你走吧。”

她甚至不说一路顺风之类的套话。

高世荣向她行了一礼,转身欲走,迈了几步毕竟又转回头,对她道:“帝姬,我叫高世荣。”

虽护卫在她身侧好几月,但她从来没问过他任何问题,也没开口唤过他,所以他并不确定她是否知道他的名字。

她微微笑笑:“好,你叫高世荣。”

她对他笑了。像是得到莫大的奖赏,他亦欣然一笑,然后带着满心喜悦启程赶赴永州。从此,那流霞下的艳红虞美人,和她最后那缕恬淡的微笑定格在他记忆里,化作了他积极领军破敌、为国建功的一大动力,他亦由此认定,这个与他偶遇于凡尘中的帝姬将是他毕生的理想。

3.女诫

高世荣的求婚自然成了宫中女子有兴致讨论的一大新鲜事,连一向与柔福不睦的潘贤妃,都满脸笑意地向她极力夸赞这位驸马候选者:“这位高公子出身名门,家世与人品都不错,年纪轻轻就已官至防御使,前途无量啊,与长公主倒也很是般配呢。”

张婕妤笑着打断她:“姐姐这话也不全对。长公主是神仙般的美人,就算是一等一的人物也未必能相配,官家就是怕委屈了长公主,舍不得随意将她下降给普通臣下,所以才把长公主留到现在。若论朝中臣子的人品、风度与官爵,应属张浚最佳,可惜张大人早已婚配。除了他,条件上佳而又尚未娶妻的年轻臣子,似乎就只有这位高防御使了……听说长公主当初归来,曾由他护送过?可见长公主与他是有缘的,而他一直独身不娶,或许就是为等长公主,若非对长公主情深意切,今日岂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向长公主求婚?虽说长公主下降给他仍是有些委屈,但他日后必会珍爱长公主一生一世,也称得上是一段良缘呀。”

柔福听人谈论她的婚姻大事,毫不像一般女子那样忙不迭地面露娇羞之色,漠然看了看潘贤妃与张婕妤,一时也没与她们答话,只把目光移到婴茀脸上:“婴茀,你觉得呢?”

婴茀低首微笑道:“该说的两位姐姐都说了,我口拙,讲不出什么更好的话,只是觉得……高公子今日球打得真好,举止潇洒,气宇轩昂,像极了当年出使金营归来,策马入艮岳的官家。”

柔福凝视她良久,唇角忽地上挑,拉出道冷冷的月弧:“拿臣子跟官家比,似乎有点欠妥。”

婴茀脸色大变,忙颔首道:“长公主见谅,是婴茀失言了!”

柔福没再理她,起身回阁,掷下一句话给几位面面相觑的妃嫔:“要道贺也不是在现在,九哥还没答应呢,你们倒先乐起来了。”

赵构这日打了场击鞠赛,又在晚宴上与群臣多饮了些酒,到了夜间觉得有点累,便通知内侍今夜不再去御书斋批阅奏折,早早回到寝殿休息。然而高世荣求婚的情景频频浮上心头,想想不觉又是一阵浮躁气闷,最后叹了叹气,还是决定再回书斋坐坐。

走到书斋门前,见门内有灯光,两名内侍守在门前,见了他立即下拜请安,然后朝书斋内喊了声:“官家驾到!”

赵构蹙眉问:“里面有人?”

内侍躬身答说:“福国长公主在里面看书。”

赵构点点头,然后迈步进去。依稀想起她以前曾请他允许她去书斋找书看。

柔福立在房中,待他进来后朝他一福,他伸手挽住,说:“私下不必这么多礼的。”

她颔首答应了一声,低眉敛目,郁郁寡欢的样子,手上一卷书,是寻常的《楚辞》。

他接过书看看,略笑了一笑,问:“瑗瑗爱读《楚辞》?是了,所以婴茀的名字都出自这里。”未听见她应声,转首一看,温言问她,“怎么?谁惹你不高兴了?”

她黯然泪垂:“我不要嫁给高世荣!”

梨花带雨的模样当真我见犹怜,他忍不住轻轻叹息,引袖为她拭泪:“我又没答应他。”

她轻颦浅蹙,脸上泪痕虽被他拭去,却还有细细一层水珠萦在双睫之上。“九哥,”她对他说,“我一生不嫁好不好?”

他何尝不想如此,但此事终有许多无奈处。他的微笑有点苦涩的意味:“你大了,终究是要出阁的,九哥并无理由留你一辈子。”

她仰首看他,星眸幽亮,脸上满是恳求的神色:“我要一直留在九哥身边。今晚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等九哥,告诉九哥这句话。”

他一怔,问:“内侍没告诉你我说过今晚不来?”

“他们说了。”她悄声答,“但我就是知道你会来……我们心有灵犀。”

我们心有灵犀。这话像阳春和风,吹得他心头一暖,刹那间只觉一切都可看淡,什么都无所谓,任他闲言满天又何妨,留她在身边,他的生命才有归于完美的机会。

“好。”他脱口而出,“去他的高世荣,去他的驸马都尉!我不会把你嫁给别人。”

柔福嫣然一笑,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腰,轻轻依偎着他。

想起守在门外的内侍,赵构对她的亲密举动颇感不安,虽然内侍背对他们,未经他召唤亦不会转头过来。

他抓住柔福的双腕,将她微微拉开,轻声说:“不要这样……”

忽地透过她的丝质衣袖,觉察到她左手的袖中有一纸质物,像是呈长方形,软硬厚薄是他非常熟悉的。

他的笑容当即隐去,把住她左手,径直伸手到她袖中取出了那册文书。

果然不出所料,是一份奏折,展开一看,发现是秦桧今日呈交的上疏。

霎时明白了许多事。想必她经常借看书之名,到他书斋来翻阅朝臣呈上的上疏和一些文件资料,所以她很清楚朝中之事和他的施政方略。今日应该也是如此,听说他不来书斋了便前来偷看上疏,见他突然出现,便把手中的上疏塞进袖里,然后随手抓了册《楚辞》以掩饰。可恨的是,居然还骗他说是特意等他,说他们心有灵犀……

心有灵犀!他在心底冰冷地笑:刚才竟还为她这纯粹的谎言心动,却没想到她一直把自己当作可以随意欺骗的猎物。

回过神来,发现柔福正在怯怯地看他,嗫嚅着唤他:“九哥……”

他没有像她预料的那样朝她摆出震怒的脸色,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臣子写的这些东西很乏味,不太适合瑗瑗看。”把上疏抛回御案,然后走至书架边,取了一册班昭的《女诫》递给她:“女儿家,应多看看这种书。”

柔福不敢多说,乖乖地接过《女诫》,垂首不语。

“不早了,你回去吧。”他语气很硬,分明是命令的口吻。

她点头,又福了一福,然后启步离开。

赵构待她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抑制着的怒气才终于爆发,几步走回御案前,猛地一拂,其上所有文具文书轰然跌落满地。

内侍大惊失色地跑来跪下:“官家息怒……”

赵构怒视他们一眼,道:“叫几名御营禁兵过来。”

待禁兵赶到后,赵构一指两名内侍,对禁兵命令道:“把他们各杖责四十,然后赶出宫去,永不再用!”

内侍闻言哭求:“臣等做错了什么?难道是让长公主进书斋不对么?但官家是答应过长公主,亲口允许她进来看书的呀!”

不错,他是答应过,但那时柔福似是不经意地提起这事,他也就随口答应了,却没想到她这般有心机,把这当作窥探朝政的机会。而内侍知情不报,罪不可恕。

他并不答内侍所问,只决然挥手,命禁兵把他们拖出去。随即倚坐在龙椅中,仰首闭目,头和心都在隐隐作痛。

处罚完内侍后,禁兵回来复命,再问他还有何吩咐。他抬目朝柔福居住的绛萼阁的方向看了看,道:“即日起,你们守于福国长公主的绛萼阁前,未得朕旨意,不得放她出去。”

4.赐婚

离开书斋后,赵构前往婴茀阁中。婴茀见他微锁双眉,隐有怒色,便上前扶他坐下,轻言软语地说:“官家可是听见了什么闲言闲语?不过是宫人无聊之下胡乱猜度的瞎话,官家何必如此介意。”

赵构闻言睁目道:“闲言闲语?宫中又有人在传谣言?怎么说的?”

“官家没听说?”婴茀先诧异地反问,随即忙掩饰说,“没什么,几句话而已,臣妾也听得不真切。”

赵构疑心愈甚,不断追问,婴茀面露难色,捻着裙带踌躇了半晌才缓缓说:“高防御使年轻有为,家世人品都很好,又公开向长公主求婚,可见是思慕长公主已久的。也许是嫉妒长公主有望结此良缘,宫中几位侍女便说了些不敬的话……”

说到这里停下来,迟疑地看了看赵构。赵构盯着她,命道:“说下去。”

婴茀垂首继续说:“她们说……高防御使若以前与长公主没有过多接触,断不敢贸然当众求婚……长公主当初是由高防御使护送回来的,想必他们一路上……由此情根深种,两心相映,私订终身也未可知……”

“一派胡言!”赵构拍案大怒,“是哪些侍女说的?”

“官家息怒。”婴茀立即跪下恳求道,“具体是谁说的请官家不要追究了。她们只是见长公主内有官家照顾,外有高防御使恋慕,难免就有了些拈酸心理,说出话来不中听,其实也无甚恶意。”

赵构道:“事关长公主名节,岂能任由她们胡说!”

婴茀低眉再说:“她们是在猜测官家会否同意,把长公主下嫁给高防御使时才说这话的,若非觉得高防御使与长公主郎才女貌、十分相衬也不会这样说。她们是哪里的人不应细究,一则本是下人说的闲话,未必与宫中主子有关,官家若追查,她们因此被连累,婴茀实在于心不安;二则若大动干戈地追查处罚,势必又有人说官家此举是欲掩盖此事,说不定谣言反倒越会被他们当成真的来传了。”

赵构心下一沉吟,伸手将婴茀扶起,又问她:“宫中人都在猜测,朕是否会答应高防御使向长公主的求婚?”

“是。”婴茀颔首,然后微笑道,“潘姐姐和张姐姐还为此打了个赌。”

“她们怎么赌?”赵构问。

婴茀答说:“潘姐姐说高防御使人才出众,如此年轻又无妻室,临安实难再找第二个这样合适的驸马人选,所以官家必会答应他的求婚。张姐姐则不同意,说官家这般疼爱妹妹,多留一天是一天,必不会这么快就将她嫁出去。两人争执不下,就各拔了一支金钗为赌注,等着看官家如何决断。”

“张婕妤……”赵构顿时想起了那天从她阁分方向传来的歌声,脸色便微微一沉,“她是这么说的?”

婴茀称是。赵构冷眼上下一打量她,再问:“那你呢?你没跟她们一起打赌?”

“臣妾一向运气不好,逢赌必输,”婴茀浅浅一笑,“若是与两位姐姐一起赌,押哪边都不合适,都等于是害了那位跟臣妾一起下注的姐姐,所以还是不赌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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